酒楼采购部的两个小伙子蹬着三轮将酒水拉走后,王韵玲没走,她先是看了看齐立言房间隔壁的汽车制造间,推开虚掩的门,一辆红色的轿车趴在地上像是一只冬眠已久的乌龟,车身上落满了夏天的灰尘,一些废弃的螺丝、钳子、扳手、焊枪散落在地上,它们无一例外地锈迹斑斑。这个没有生气的空间如同一个刚刚发掘出来的古墓,齐立言的青春和理想全都埋葬在这里。王韵玲看着这凄惨的景象,不禁有些伤感,她用手指轻轻地在灰尘很厚的车前盖上划着,浑然不觉中划出了“不死”两个字,而这辆车却真的已经死了,字迹的笔画勾勒出车盖上血红的底色,那些弯曲的红色笔画像是弯曲的血管流淌着鲜血,正在注解着死亡的事实。王韵玲准备擦掉字迹,突然她身后响起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我这车是商代的司母戊方鼎,参观是要买门票的,不是随便能看的。”
王韵玲被吓了一跳,一转身,见是齐立言。王韵玲对汽车的兴趣让齐立言的脸上洋溢着一种久违了的激动,刚起床的迟钝瞬间转化成了机敏。
王韵玲有些嗔怪地说道:“姐夫,你这么蹑手蹑脚的,吓死我了!”
齐立言头脸虽然凌乱,但精神却很振奋:“谁是你姐夫?大清早挖苦人太不人道了吧!”
“谁挖苦你了,不就是我一时改不了口吗?你要是没跟我表姐结过婚,我才不喊你呢。”王韵玲一边说话,一边努力地用身子挡住车盖上的字。
齐立言对王韵玲这一古怪的举动很是纳闷,他侧身挤开王韵玲,借着门外斜插过来的一缕阳光,看到了“不死”两个字。
齐立言死死地盯住这两个字,像是盯住两个前来救命的恩人,一句话不说,眼圈慢慢地红了。
王韵玲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姐夫,我是无意中写下的,没有一点挖苦你的意思,我是觉得你的汽车不会死,你也不会死的,不信你问我表姐去,我说过你的志向远大,精神永存,永垂不朽。”
这话像是致悼词,可齐立言完全读懂了这两个字的含义,他抑制住眼中的泪水,声音哆嗦着:“韵玲,只有你最理解我,这个家里所有的人都把我枪毙了,先是你表姐,还有你们老板,就连一贯支持我的老父亲,也认为我只有洗心革面才能死而复生,我活着,但已经死了;我死了,只有你认为我还活着。”说完最后一句的时候,齐立言鼻子一酸,两行泪水还是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王韵玲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只能抽象地安慰着他:“姐夫,你不要难过,现在是冬天,冬天过去就好了。”
齐立言感激地望着王韵玲,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说:“真的,要是这辆车能开到大街上的话,我现在就送给你,可它跑不动了。时间不早了,我要去澡堂上班了。”
王韵玲迎着院子里越来越稠密的阳光问齐立言:“你为什么要到澡堂子上班呢?”
齐立言说:“我跟任何人解释他们都不会理解的,你肯定能理解。再见!”说着转身就走了。
王韵玲说:“你能忍受别人不能忍受的生活,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