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立言不置可否,一个靠借债买碗面条填肚子的人是没有话语权的,他起身要走,钱辉留他吃午饭,齐立言稍作推辞,半推半就地跟钱辉钻进了一家馆子里,两个人撬了一瓶白酒,直喝得天昏地暗,口齿不清。
临分手前,钱辉扶着摇摇晃晃的齐立言说:“我都忘了问你了,你最近究竟在忙什么?”
齐立言说:“忙离婚。”
说着就跨上自行车,风吹杨柳般地飘进了城市的人流中。钱辉对着齐立言远去的方向说了一句:“见鬼了!”
张慧婷在交了女儿双语幼儿园的费用后,她办了一张存折,存进了八千块钱,留下七百多块钱装在包里,齐立言不要,她就自己花,八千块钱是她这辈子拥有的最多的一笔钱。没找到齐立言的那天晚上,她赌气走进了肯德基店里,要了一份汉堡,一份炸薯条,一杯可乐,她尽情地享受着外国的灯光和音乐,还有服务生亲热的笑容与中央空调里温暖的安慰。见一对对情侣们亲昵地你一勺我一叉地将汉堡和热狗送到对方嘴里,并很夸张地渲染着一种相互喂养的浪漫爱情,她想起了当年齐立言扛着一捆六十多斤的甘蔗送她回家的情景,如今物是人非,情去心空,她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回来的路上,张慧婷在路边买了一捆甘蔗,她死死地抱住这捆甘蔗,就像抱住了往日的爱情。
张慧婷觉得这段日子人如玩偶,身心俱焚,辞了保险公司的职后,她就试着出去找一份会计的工作,要么太远,要么工资太低,有一两家私企老板不看她的会计证书,而是别有用心地看她的脸,她感到了恐惧和绝望,女人长得漂亮是一种危险,甚至是一种灾难,绝望中的她想到过死,但她不能死,死会变成忏悔与赎罪的最后选择,那就等于是认定了她的罪过。齐立言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怎么找也找不到,就在她为去不去郊区齐立德的食品厂去找齐立言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天气预报说有一股从西伯利亚来的寒流将在今天夜里或明天白天抵达柳阳,气温下降八至十二度,她想身无分文的齐立言肯定会在白天趁她不在家时回来拿毛衣,于是她孤注一掷地做出了一个聪明而又愚蠢的决定,让偷偷溜回家的齐立言看到张慧婷准备自杀的迹象。当晚她到慈济药房里买了一瓶安眠药。
齐立言回荷叶街老屋拿毛衣的时候,见到桌上开了瓶的安眠药,还有一捆甘蔗斜靠在桌边,这种造型和设计由于人为的痕迹过于鲜明而露出了破绽,齐立言根本就没理睬,他拿起药瓶借着屋外的亮光看了看,里面还剩了不到一半,他知道少掉的部分肯定是被倒进垃圾筒里了,而不是倒进了张慧婷的胃里。他太了解张慧婷了,说张慧婷是个虚荣的女人,这还不是她的本质,本质上的张慧婷是一个最怕死的女人,是个一条菜叶虫都能把她吓昏的女人。一次在酒楼吃醉虾时,她咬了一口被糖醋浸泡过的活虾,虾刚一沾牙齿就从她嘴里蹦了出来,虾没死,而她却被吓得半死。齐立言是一个聪明异常的男人,他一眼看出了安眠药和甘蔗指向两个不同的目标。如果要是打算死的话,又何必要用甘蔗来挽救爱情;如果对挽救爱情还抱有希望的话,又何必要安眠药来要挟齐立言,这缺少智慧的小把戏在齐立言看来极为愚蠢而又可笑。不过齐立言在拿了毛衣离开老屋出门时,还是回头看了一眼甘蔗,他的心里掠过一阵短暂的悸动,一种旧伤复发的疼痛感在他的心里揪了一把,然而他并不打算让这捆甘蔗改变他的决定,他是一个男人,男人最忌讳的就是在最后一刻放弃了原则,从而让自己失去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