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真相(3)

挂掉我哥的电话后我脑子里乱糟糟的,我想起了蛐蛐儿的前女友J对我说过的一番话:“蛐蛐儿从小养成了一个坏习惯,喜欢说假话,说假话常常说得自己都陶醉了。虽然他有时候说假话并不是存心的,完全是下意识的。他总是追求完美,达不到他心中的完美他往往就会编造故事,说假话。”J说,她自己从不说假话,所以她不能容忍蛐蛐儿说假话。她曾经向蛐蛐儿提出这个问题,蛐蛐儿说他对别人说假话,对她从不说假话。可是J说,当说谎已经成了蛐蛐儿下意识的习惯和无法抵御的思维需要时,你怎么判断他说的一切是真是假?我也想起了我哥曾经对蛐蛐儿说假话的习惯有过一段评价:蛐蛐儿说假话常常是并无恶意的,他很真诚地说谎,但他没有想到他的谎言常常给他人造成了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后果。这时,他又想弥补,但事情的走向他已无法把握,于是,他常常在后悔和焦虑中越走越远,最后弄得无法收拾。

我更想起我写的第一篇回忆“总理遗言”案的文章发表后,我将刊载这篇文章的《收获》杂志分送给每一个当事人,当年因为这个案子而饱受心灵和肉体创伤的J的父亲王叔叔看了我写的文章后婉转地表达了这样的意思:蛐蛐儿为反对“四人帮”而编造了“总理遗言”,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他的这一举动用一种不可替代的方式说出了人们心中想说而不敢说的心里话,我们还是很佩服他的智慧和胆量的。但不管怎么说,“总理遗言”毕竟是假的,是蛐蛐儿编造的谎言,不能因为编造“总理遗言”的动机是反“四人帮”的,编造谎言也变成英雄行为了。有一次大耳朵到我办公室来,将王叔叔的这层意思转达给我时,我的心沉重了很长时间。

我一直感到非常困惑和矛盾的是,我不知道应该如何来看待蛐蛐儿说谎的事情。我也总是无法判断蛐蛐儿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说谎。为什么事情过去了三十多年,蛐蛐儿依旧没有勇气说出事实的真相。本来我为《收获》写的第三篇文章是关于蛐蛐儿和他的前女友J的爱情故事的,我已经开了头,写下了题目《走过春夏秋冬》,我甚至已经在电脑上写了一万多字,但是,接了我哥的电话以后,我面对电脑屏幕上的文字,思路完全被堵塞了,我满脑子想的是:我们应该如何给说谎定位?说谎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行为?我从小到大说过谎吗?我有没有为自己的谎言付出过代价?假如因为我说谎而造成某种后果,我有勇气为这种后果承担责任吗?

我发现自己很久也没有找到明确的答案。我给我的一位结交多年的老友打电话,我向她表达了我的困惑。像往常一样,这位老友在静静地听完我的讲述以后说:知道我第一个感觉是什么吗?什么?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当代“华子良”。我一下子愣了,她的话像一把锤子在我心上重重地砸了一下。老友紧接着又说,我的直觉是,你应该先放下那个写了一半的爱情,就写你所了解的谎言,那可能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

放下电话,一个标题跃上我的脑海:钢丝上的谎言。

我无法解释我为什么会将“谎言”这个词搁置在“钢丝”上,我只知道走钢丝是一桩特别危险的事情,走得好,身体保持平衡,你便可以在那一根弹跳起伏的细绳上做出各种各样优美的舞姿和造型;但如若走得不好从钢丝上掉下来,轻则致伤致残,重则摔个半死,甚至丢掉身家性命。但是,还是有许多人义无返顾前赴后继地去走钢丝,那是因为钢丝上幻化出来的种种美丽让许许多多的观众如痴如狂。那么,谎言呢?谎言是否也有同样的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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