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尔福

我与尔福是同学,是同事,是诤友,是邻居,也算是同乡。我有资格写尔福。尔福去世快四年了,我觉得尔福仍然活着。

尔福的名字土洋结合,可他却是地道的农家子弟,其老家住在清江蔡岙山脚。他兄弟姐妹六个,他是老二,少时吃过苦。他会干农活、涂(海上)活,满口浓浓的清北话,身上有较深的农民情结。

尔福长得清秀,如果个子再高一点,绝对是个美男子。他与我同于一九八四年由教育口调进县委办公室。他的相貌容易给人以亲和感,领导便安排他在秘书科坐班。我是个“拉胡”人,适宜跑野外,所以进了调研科。这种安排,苦了尔福。秘书科是拴人的地方,一天到晚跑不开,特别是桌子上那三台电话,有时铃声突然同时炸响,把你吓得直跳跳。调研科不一样,它讲八面来风,你越爱外跑就越讨好。我爱好写作,在外跑材料,有时肥了“自留地”,这占了便宜。更重要的是,在外跑,很自由,可以坚守做人的尊严。唯其如此,后来尔福成了我的领导,向我发号施令,我没有半点想法,觉得这很正常。的确,我与尔福走的是不同的道路。他想当干部,我想当作家。他提了干,成了办公室主任,这是他的光荣,而我当时在浙江文坛上已小有名气,要不是撞上一九八九年北京的“学生运动”,我会成为北京大学作家研究生班的学生,那自然也是相当体面的。

我与尔福的价值观不同,我们经常拌嘴。尔福是个工作狂,没有业余概念。他经常抓我们加班加点,我有时不买账。他批评我个性强,许多想法跟人家不一样。我却认为,思想独立,才有资格当作家。不过,尔福有一手很厉害,他常常抬出老主任金崇和压我。金主任在县(市)委办公室干了三十多年,任劳任怨,老黄牛一条,在他面前,我得仰起头来看他。我不敢不向他看齐。同事们对我说,尔福对你最好了,要是你换作别人,他早就不客气了。同事们说的是实话。其实,尔福是个有修养的人,待人不错,他有时得罪人家,那全是为了公事。一次,他竟然将组织部长尚青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劈头训了他一顿,大意是,你们组织部提干,不要把市委办公室的骨干撇在脑后,老实说,三个书记都离不开办公室呢。他还在雁荡山公开顶撞过省委办公厅副主任李某,胀着脸,高声说:在乐清地盘上搞接待,花的是我们乐清的钱,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我说了算,你别弄反了!

尔福很聪明,点子多,领导也爱听。不过,他的点子转回来,我们当部下的,就多了一份差事,背地里难免有怨言。尔福懂得“有难同当”这个道理,有事便与大家一起整。我分管文字工作,苦得要命,但有时看见尔福陪着我吃苦,也就认了。尔福作风严谨,偏又性急,他最看不惯手下的人做事马虎、拖拉。这就苦了部下的人,也苦了他自己。后来,他脾气似乎变得越来越急,而且,听他爱人讲,他回家也常常生闷气,寝食不安。其实,这都是工作扭曲了他,改变了他。他后来官升三级,由市委办公室主任升为市委宣传部部长,再升为常务副市长,再升为市委副书记,对此,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同样,尔福手下的人,如周庆耀、周宏星、陈新生、李远澍、万邦联、朱方志、廖凯明、徐祥钦、王冬,包括我,等等,大家在政治上先后都有进步,我也觉得这很自然。

尔福很在意自己的形象,他总是西装革履,头发梳了再梳,而办公室和专车弄得一尘不染。他不玩扑克、麻将,不唱歌、跳舞,喝酒也仅限于圈子内,且节制,几乎没有失过态。有人不理解,说他白做人。但尔福不以为然。其实,论做人,尔福也不乏人情味。一次选市委委员,我是候选人,他特地跑到我家,提醒我:“开会那天,你最好穿红色外衣,文人味浓一点,这样,容易吸引人。”特别是有件事,非提不可。他的驾驶员,年龄稍偏大,有人多次劝他予以更换。但他总是没答应。他认为这样做,有伤驾驶员的自尊心,况且,驾驶员表现一直不错。后来他竟死于车祸,这不能不说是大不幸,但同时也反证了他有一颗与人为善的心。

尔福生前将自己的手机、小灵通、办公室座机号码的末四位数,统一确定为“1111”,以方便群众找他办事。然而,万万没有想到,这恰恰是他的忌日(11月11日)数字。我不敢说这是宿命,但我相信,尔福心系民众,虽死犹生。上周,尔福的儿子结婚,朋友们都说,什么地方都可以不去,夏家不能不去。这再次证明,尔福人好,大家依然想着他。自然,作为他的诤友,我更没有忘记他。

二○○七年五月三十日于乐成马车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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