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系 23(1)

学校越来越拥挤,对于喜欢踢足球的学生来说,想找个合适的场地踢场球,比找个合适的地方做次爱要难得多。东操场封闭,不让踢,西操场被瓜分成两个小场,永远有人在踢。我们到处找小场踢,包括篮球场、武术场以及科文厅东边的小空地,实在没地方踢,我们就在走廊里传传球过过人,过个脚瘾;或者把厕所的门当成球门,练练反应能力。

我是在1994年美国世界杯后迷上踢球的。那一届球我们在恭王府的三楼用整个北校仅有的一台电视看直播,自带凉席铺在地上占位置,上半夜复习功课,下半夜看球,看着看着天就亮了。北京的天凌晨四点就亮了,真让人觉得良宵苦短。凌晨带着未消的激情回去侃会儿大山,接着就去考试,那时间段刚好是期末考试,手忙脚乱把试卷答完,懒得检查,接着回来看比赛。那届世界杯的英雄与激情,后来都融入了青春的血液。马拉多纳搭上了国家队的末班车,两条短腿拖着臃肿的身材,在攻进希腊队一球后,对着摄像机怒吼,向世界证明英雄没有迟暮。我激动得神经都抽筋了。他的身边,有卡尼吉亚、雷东多、奥特加、巴蒂斯图塔,梦幻之队成为我们谈论的焦点和精神寄托。像所有的戏剧一样,我考完试出来,传来了坏消息,马拉多纳尿检呈阳性,立马被禁赛,这让我顿感人事无常。没有了马拉多纳的阿根廷被罗马尼亚悲壮淘汰,在洛杉矶的玫瑰碗体育场,马拉多纳目睹悲剧,把头埋在妻子克劳迪娅怀中痛哭。我的心都碎了。我知道此后世界杯上再无马拉多纳,世上没有永恒的传奇。那次期末考试,我考得比预想中的糟糕得多,但并没有失落,因为马拉多纳都那样了。

世界杯后,我们一些爱看球的人心里没着没落的,只好拿着皮球去模仿罗马里奥的突破,罗伯特巴乔的优雅过人,巴拉科夫的中场阴谋,斯托依奇科夫的王者风范,甚至贝贝托的摇篮庆贺动作。我体力不行,懒得跑动,只在前场候球,自然而然成为前锋。我惯用的招数是带球急停后突然启动,甩开后卫,一般跟我踢过三次以后,后卫就摸清了我的路数。

“后两节课你不上了,那就早点去占场地吧。”泰森吩咐道。

我点了点头,和几个不想上课的家伙先回宿舍。十一点不到食堂就开饭了,只有我们这些人才能先拔头筹。食堂的师父这时候出手特别大方,一勺就能把你撑死。十一点半不到,我和洪哥便带了足球,占领了一个篮球场先练习传球。十二点半后,那些喜欢把课上满的家伙就来了。这种球赛跟饭局一样,来了两人就加进来,阵容不断壮大。我作为一个机会主义者,只是在前场游弋,寻找把球捅进小门的快感。有一瞬间,我眼前一晃,发现不知何时,凯子已经加入了比赛。我瞬间涌出一种五味陈杂的感觉,心跳加速。

钢叉以意大利屠夫式后卫的剪刀铲把我铲倒在地,我像一颗石子弹到铁丝网上,摔了个蛤蟆仰。一只手伸了过来,把我拉起。那是凯子的手。我像握住一个女人的手一样,心中一热,瞬间对他的仇恨居然跑没了,内心是对曾经熟悉的温暖的渴望。我相信大多数人的心跟年轻人的鸡巴一样,该软时软,该硬时硬;而我的心却跟老头的鸡巴一样,该硬时软,该软时都化了。这个真理此后不断得到验证,从而我确信自己不能当政客、商人等需要理智的职业,最终沦落为只能把感动当饭吃的作家,去寻觅世间迸发热泪的角落。话说回来,也就是此刻,我的理智真想让我把凯子的手甩开,留给他一个冷峻的背影。但是我的心做不到,不可否认,我是个可怜的家伙,一点火星般的温暖就把我全部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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