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宛如从“闪忽不定”中预感到什么……“卖报,卖报,《中央日报》。先生,来一份?”
“嗯?”黄炎培本无意“中央”,见报童兜揽着生意,便随手买下一份。
黄炎培不经意的目光在报纸上一掠,不掠犹好,一掠身心顿自一震。
大号黑体的标题赫然刺目:政府宣布民盟为非法……民主同盟勾结共匪,参加叛乱。……而且从事叛乱宣传以及掩护共匪间谍之活动。……黄炎培因气愤而手都颤抖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上海的张澜与沈钧儒是从广播里听到的消息:“……民主同盟之所为,意在颠覆政府。……”
张澜拍案而起:“只有这种荒唐的政府,才会造出这种荒唐的谣言!”
“无以复加的黑暗!”沈钧儒浩叹一声:“早知现在,任之兄就不必多此一行了。”
火车是没法回头的了。
焦候在南京火车站出口处的叶笃义有点神不守舍,时而在人丛里踮起脚往里探探,时而又瞟瞟手里的《中央日报》……广播同步在喋喋不休:“……各治安机关对于该民盟及其一切活动应依据《妨害国家总动员令惩罚暂行条例》及《后方共产党处置办法》,严加取缔!”
一阵涌动的人流将惴惴不安的叶笃义搡醒过来,他急急往出站的旅客里寻望。
“黄先生!”叶笃义几步迎去,定睛打量着黄炎培,压低嗓门:“你晓得了?”
黄炎培头微微一点:“走,去总部。”
叶笃义低声相告:“罗隆基在美国大使司徒雷登那里等我们。”
罗隆基在使馆区门口接着了黄炎培与叶笃义,三人一进二楼会客室门,司徒雷登便热忱地握手欢迎。
司徒雷登不失礼仪恭维道:“久闻黄先生大名了。”
黄炎培道:“不敢。”
女佣送上三杯茶水。
司徒雷登很是赞叹:“这是贵国的西湖龙井茶。”
“谢谢。”黄炎培无心品茶,单刀直入:“大使先生一定早晓得这个政府‘声明’了?”
司徒雷登眼光在《中央日报》上一顿,含糊其辞地回应:“也……晓得不久。”
黄炎培抛出试探气球:“大使能出面斡旋么?”
司徒雷登肩一耸,堵住了对方的口:“恐怕蒋介石先生不会听我的。”
罗隆基心有不甘地再试探:“就没有补救的余地了?”
司徒雷登稍作权衡,便摊了牌:“国大开了,宪法颁了,政府成立了,民盟的历史任务已经完成。”
一语泄出“天机”。
黄炎培、罗隆基与叶笃义不由心下一揪。
叶笃义投石问路:“照大使先生的意思,我们只有被‘取缔’一条路喽?”
司徒雷登以公事公办的架势回道:“我们不喜欢用‘取缔’,应该是光荣解散。”
黄炎培与罗隆基眼光一碰,沉默了。
黄、罗、叶三位岂甘如此“光荣解散”?为求一线渺茫的生机,他们又找上先前还算友好的参政会秘书长邵力子。
然而,他们失望了。
从来和颜悦色的邵力子,此次送黄炎培、罗隆基与叶笃义三人出门,竟是一脸的冷漠:“很遗憾。事情发展到今天这步田地,一切都无能为力了。民盟不成仁,便成义。”
与司徒雷登如出一辙。
上海集益里8号宿舍里的张澜久久遥望着窗外迷蒙的天穹,感悟着什么,缓缓折回案头,信笔写下--以义持己,则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炯炯的目光凝注着字迹,仿佛要从纸背穿透出去。
黄炎培不忍此行太有辱使命,舍下老脸,在南京做着最后的努力。
他拜见了也算老朋友的张群。
这位行政院长几乎跟邵力子一个翻版,全然没有了昔日和解、商议的口气:“要不解散,也可以。”
黄炎培立马捕捉住稍纵即逝的“生机”:“什么条件?”
张群直截了当:“承认宪法,同意我党《戡乱共匪叛乱总动员令》。”
黄炎培凄然一笑,一样地直截了当:“不可能。民盟的政治立场,我无权做交易。”
张群近乎勒令了:“那就解散!”
倒还是再拜会的陈立夫,一语道出“天机”:“你们民盟必须取缔,这是蒋主席交办的,绝无回旋余地。”
黄炎培于苦痛的无奈中,暗下构筑着最后的防线:“那就由政府宣布取缔,或是解散。悉听尊便。”
陈立夫也是心有防范:“不行,要你们自己宣布解散。”
黄炎培实在被逼得沉稳不住了:“你们未免……太甚!”
陈立夫替黄炎培挑明:“是‘欺人太甚’么?那是你们自找的。你们真要政府宣布取缔,也可以,那我们就要勒令全国所有的盟员登记自首。”
生死抉择(14)
无悔的狂澜:张澜传
赵遵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