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抉择(15)

   黄炎培心下这一震荡,着实非同小可!
  
  陈立夫泄出几丝战胜者的笑容:“我看,还是自行解散的好。《公告》替你们写好了。”说着,从包里取出一份准备好的文稿。
  
  忍辱负重的黄炎培接过文稿,不能不使出缓兵之计:“我带回去商量一下。”
  
  陈立夫这才变得“爽快”:“当然可以。只是《公告》的签字人必须是张澜--这是蒋主席指令的。”那突然“客气”的口吻中明显地不怀好意,还有点促狭。
  
  黄炎培抓着《公告》,欲哭无泪!
  
  恰如沈钧儒所言,黄炎培只身赴南京,真是“多此一行”。
  
  黄炎培回沪的第二天,1947年11月5日,民盟在上海集益里8号和成银行宿舍召开了中常委扩大会议。
  
  《公告》已传阅了一圈。沈钧儒接过《公告》,轻声问着黄炎培:“还有没有办法可想?”
  
  黄炎培头沉沉一摆:“我临走时陈立夫交代--‘一个字不能改’,改了就不算数。”
  
  沈钧儒憋不住一气冲出:“条件也……太苛刻!”
  
  张澜深邃的眼睛里燃烧着两团火焰!他几乎要拍案怒起!
  
  罗隆基昨天晚上的谈话应时从脑际溢出:“表老,我从司徒雷登那里探到口风,光是南京一地,保密局长毛人凤手里就掌握了我们民盟六百多人的名单,包括中央委员。要是全国盟员登记自首,那我们可就……惨啦!”
  
  张澜不忍目睹一般,闭上了眼睛。
  
  黄炎培补充着:“这次罗隆基能来上海,也费了不少周折,只许他住院治病疗养,不许离开上海一步。”
  
  史良听了一笑,顺手捏了一把罗隆基的臂膀:“把你‘养’肥了,好杀。”
  
  罗隆基又恢复出些许潇洒,也转身捏了一把史良:“你已经肥了,够‘资格’了。”
  
  沈钧儒本就心里憋着气,此刻一泻而出:“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痛苦的扩大会议又回复出难耐的死寂。
  
  楼上的死寂,愈发把一楼客厅里的众记者等得心焦了!
  
  “还定不下来?”
  
  “咳,定不定,反正一个样。”
  
  “强人所难啊!”
  
  “……”
  
  弄堂里,军警、特务不再隐身在暗角里,而是明目张胆地游弋着,监视着,无顾忌地虎视眈眈着。
  
  弄堂新房里的那对新婚夫妻不时从窗帘缝里往对过张望一下。
  
  丈夫大摇其头:“这世道,真弄不懂了,好人偏偏遭殃!”
  
  妻子一把闷住丈夫的嘴:“嘘--轻点!今天有点儿特别!……”开会的张澜卧室门口,蒲生扑在楼梯口吹着口哨,放着哨,他眼看着楼梯口,耳听着屋里动静,因为焦灼,时不时停下口哨,拳头不时砸在扶栏上。
  
  “咦,怎么老半天都没有声音了?”
  
  是啊,张澜小卧室里的扩大会议,眼下只有迫人的死寂!
  
  黄炎培不堪凄楚地喟叹一声:“想不到我们民盟,呼唤民主,忧国忧民,居然被强权压迫到如此地步!”
  
  叶笃义猛可冒出一句:“要是我们不解散呢?”
  
  张澜眼里波光一记闪忽,仿佛捕捉到什么--警车的呼鸣;牢门的撞击;机枪的扫射;……张澜心底里喷涌着泣血的呐喊:“谁想解散?我们从无到有,从地下到地上,走到今天……让蒋介石如此‘抬举’我们……太不容易啦!可要是不解散,‘地上’的所有一切怕都要化为灰烬--这都是中国急需的一代志士、精英啊!”
  
  裂岸的惊涛,此刻在张澜脑际轰响着、轰响着,隆隆不绝!
  
  他的目光终于又泊落到《公告》上。
  
  罗隆基憋不住开了腔:“我看争论也是徒劳的--连一个字都不能改。”
  
  沈钧儒环视同仁问道:“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人再作徒劳的评说。
  
  大家不期而然,将目光汇集到一言不发的主席--张表老身上。黄炎培不忍心地提着醒:“表老?”
  
  张澜目不旁视,灼灼的眼光泄出难言的悲壮。许久,许久,他依然没有说话,直面着法西斯式的取缔,还有何话可说?他慢慢地、沉沉地抓过笔,提起……同仁们屏息凝视着变得如此沉重的笔……笔,落下去了--张澜落笔人的耳际又炸响一串裂岸的惊涛。有情的惊涛宣泄着、咆哮着……在蒋介石强权的迫压下,为了在地上的公开盟友免遭毒手,为了留住青山,中国民盟主席不得不怀着苦痛与悲壮,违心地签下沉重的字。
  
  中国民盟解散了。
  
  心有不忍、有不甘,有万语千言要说而久久沉默的张澜临窗伫立着,月华的逆光中,恰如一柱坚挺的石雕。
  
  时钟催响三下,已是凌晨三时了。
  
  张澜听若不闻。有顷,他决然地抓过笔,心底的狂潮冲决而出:“杀头我是不怕的。可为了更多的盟友不被杀头,我不能不签字。……”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