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屋子里转着,像是在跳舞,他的脖子上抽着筋,完全跟一只公鸡一样,浑身上下的羽毛都在发着抖。他终于在床底下找着了一个鸡毛掸子,那掸子上的金红色的美丽的毛在像风中的晴蜓一样地在飞翔。父亲拿着它就像是拿着凶器,朝着我扑了过来。
我突然也冲过去,抓住他手中的鸡毛掸子,说:你如果再敢打我,那我就去告你!
父亲楞住了,他看着我,说:你说,我我说什么,你说?你告我什么。
我说:我就说你说,你每天画的都是愚蠢的东西,像上刑一样。
母亲突然冲过来,朝我脸上猛地打了一巴掌,她打得非常狠,就像打苍蝇一样,只听啪的一声,屋内回音荡漾。
父亲惊讶,不解,委屈,恐惧地看着我,就好像他是第一次见到我这个人。
妈妈费劲地挪过来,挡在我和他之间,乞求的目光看着父亲,说:要打就打我吧,别打他了。
父亲的手高举在头上,他看着母亲,自己的嘴唇却在颤抖,眼泪一直在眼眶里闪,像一个高明的演员一样地没有流出来。
我抚摸着自己的脖子,感到很疼。但是我没有再看父亲一眼。
也就是在那时,突然有人敲我家的门。
黄旭升正在外边高兴地喊我。我没有动。黄旭升叫着我的名字:快开门,有事告诉你。
我虽然害怕父亲再次咆哮,但仍去开了门。
黄旭升与我一起站在过道里,她走近我一看,说你的脖子怎么被打破了?我不吭气。她说:王亚军老师说让你去他那儿拿留声机,他同意让你当课代表了。
我看着她,却高兴不起来,父亲的神经质与母亲像小偷一样软弱的表情老是在我的面前晃动。这时,父亲突然出来,要拉我进家门。
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喊起来:刘承宗,刘总。
爸爸楞了,现在的人能叫他刘承宗就已经不错了,还叫他刘总,那是总工程师的时代,这个人是不是发疯了,他来自天外。妈妈也显得糊涂,她看看爸爸,看看我,然后去开门。
进来的是范主任和一个解放军。范主任介绍说这是马兰基地的领导。
他们在家里坐下。范主任看见了扔在地上的鸡毛掸子,又看看妈妈脸上的泪痕,再看看我的表情,说:夫妻吵架打孩子了?就是嘛,别人都说咱们这些知识分子文明,家里不吵架,跟工人农民不一样。其实有什么不一样?吃的都是五谷杂粮,穿的也都是棉布,我经常开玩笑说,我和工人农民早就打成一片了。哈哈哈哈。
解放军也跟他一起笑起来,说:不过老范,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吵架和我们这些当兵的是不一样,你是北大毕业的吧?
范主任说:不,说起来不好意思,是清华。最早是美国鬼子办的学校。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当时就想考高分,结果就考了高分。当时还自命清高,现在想想,真幼稚。我们真是要好好改造思想。
解放军说:都是为人民服务,范主任,你也不要总是自责。好了,跟刘总说说吧。
范主任认真起来,他的表情让我再次想起了那天打爸爸耳光的时候,他说:组织上有个决定,昨天就想告诉你,可是没有时间。简单说吧,基地要盖试验大楼,需要总工程师,你刘承宗即懂建筑,又懂结构,所以我们选定的是你
,你有经验,又是技术……现在不能再说什么技术权威了……
解放军这时突然严肃地说:但是,我们也需要技术。
我在一边听着,从那时起,我对解放军的印像就永远是很好,他们天生不是为了打仗的,他们天生是来作好事的。他们在今天抗洪,明天地震救灾,当年他们进了我们家,我们家就得到了解放。
爸爸开始变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双手时而互相搓着,时而又站在那儿来回摇晃,他想为他们倒茶,家里却又没有茶叶了,他显得着急。范主任笑了,说:刘承宗是个书呆子,他就是这样。解放军也笑了,他说:我们就需要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