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绳结的好处在于,如果系得牢靠,就不会从桩上滑脱。如果有谁辛辛苦苦打了一天鱼,发现海水正在涨潮,他的系船缆索套在高潮线痕迹以下四五英尺的一根木桩上,他便会想到要学会这种绳结。”
《阿什利绳结大全》
他躲躲闪闪地在码头路上喧闹的叉车和起货机之间穿行。淋过雨水的船只闪闪发光。他看见道路那头红栏杆的黑色海滨渡船上载着汽车,还有拉布拉多区的舰队医药船。在官方码头上,可以看见搜寻救援队的快艇的橘红色侧面。一条拖船正在开进鱼厂。
码头路上铺着已被磨损的蓝石子,那是作为压载物从遥远的某个地方运来的。扑鼻而来的是海边特有的油臭味、鱼腥臭味和肮脏的海水臭味。除了娱乐场和酒吧外,还有几家物资供应站。透过一扇窗户,他看见一袋袋海枣码成一个巨大的金字塔,正是纳特比姆喜欢的那种海枣——红骆驼牌,商标上印着飞蹿的星星。
港务长的办公室在一道撒满沙子的木楼梯顶上。港务长狄迪·肖维尔看着奎尔黄色的油布雨衣从旅行车里钻出来,看着他把笔记本掉在潮湿的石子地面上。判断他身材魁梧,动作粗笨。肖维尔曾经以他过人的膂力而远近闻名。他二十岁的时候创办了一个奇怪的协会,名为“手指俱乐部”。七位成员都能靠一根小手指头悬挂在艾迪·布朗特家地下室的横梁上。当时都算是威猛的好汉。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用洪亮的声音弥补体力的衰退,最后索性取而代之。现在他是手指俱乐部里惟一在世的成员。他的思绪经常停在那一点上。
一分钟后,奎尔推开房门,透过十二英尺高的玻璃往外看,这面玻璃墙外面是细雨中的海港,处在最突出位置的是公共码头和防波堤,远处是雾气缭绕的海湾。
吱嘎一响。木转椅转了个圈,港务长那张令人生畏的脸正对着奎尔。
“你真应该领略一下它在暴风雨中的景色,巨大的云团从山肩上翻滚而下。日落的景致也很壮观,像一群着了火的鸟。这是纽芬兰最赤裸裸不讲体面的一排窗户。”声音低沉浑厚,像在山洞里呐喊。
“我相信。”奎尔说。雨水滴在地板上。他发现了墙角的挂衣钩。
狄迪·肖维尔的皮肤像沥青,有许多裂纹和细缝,因为一辈子饱经风霜而粗糙厚硬,又因为人到老年而疙里疙瘩。胡髭顶破纹路纵横的面皮钻出来。他的眼皮在眼角处折叠着耷拉下来,像在保护眼睛。浓密的眉发;粗大的毛孔使他的鼻子像沙子堆成的一样。夹克衫的肩部绽线了。
“我是奎尔。《拉呱鸟》报新来的。来了解船讯。希望你能给我宝贵的建议。关于船讯,关于什么都行。”
港务长清了清喉咙。人模仿鳄鱼,奎尔想。站起身,蹒跚地走到柜台后面。窗外投进来的冷色的强光照在一幅床单大小的油画上。一艘大船劈波斩浪,在它的舷侧,一条较小的船陷在波谷里,眼看就要沉没了。人们在甲板上纷纷逃窜,张着嘴巴发出尖叫。
港务长抽出一本纸页松散的笔记本,用大拇指翻了翻,然后递给奎尔。封面上写着“到达”;给人一种进账和亏损、满舱货物和千里迢迢的感觉;有一种热带的气息。
他随着奎尔的视线。
“多好的画儿!那是‘玛丽女王号’撞翻了它的护卫舰‘库拉索’。是1942年的事情。离开爱尔兰海岸二十英里,当时阳光明媚,有着水晶般的透明度。‘女王号’有八万一千吨,是从客轮转为部队运输舰的,而那艘巡航艇只有四千五百吨。把它拦腰撞断,像切一根煮胡萝卜。”
奎尔写得手都发麻了,却发现他抄录的船名都是几个星期以前入港的。
“我怎么能知道船还在不在这里呢?”
港务长又抽出一个本子。胶合板封面,上面歪歪斜斜、颤颤巍巍地烫着“离开”二字。
“哈哈,”奎尔说。“我认为他们应该给你弄一台电脑。这些记录似乎挺费事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