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勒箍结(1)

“勒箍结能使绳圈箍得很牢……它先系得较松,然后勒紧。”

《阿什利绳结大全》

冷不防有一年,这种生活猝然终止。电话里的声音,折叠的钢铁轰然爆炸,火焰腾飞。

变故从他的父母开始。首先是父亲。被诊断为肝癌,一片疯狂扩散的红色细胞。一个月后母亲脑子里发现了一块磨刀石大小的肿瘤,把她的思想挤到一边。父亲直骂发电站。离他家两百码处,鳗鱼一般粗的咝咝作响的电线从北边的塔上挂下来。

他们从意味深长地眨着眼的医生那里骗取到镇静剂处方,开始积攒胶囊。攒够数之后,父亲口述,母亲打字,留下了一份自杀告别书,宣称他们的行为是个人选择和自我解脱——从“体面归宿会”的时事通讯中抄来的句子。并指定了遗体火化和撒骨灰的后事处理方式。

正是春天。湿透的地面,泥土的气味。风刮过树枝,散发着燧石被打击后发出的那种带绿色的气味。沟里的款冬;花园里狂烈飘摇的郁金香。斜打的雨。时钟的指针跳到澄澈的傍晚。天空像纸牌在苍白的手里翻洗。

父亲关掉热水器。母亲给盆景浇了水。他们就着“平安夜”草药茶吞下了那些杂色的胶囊。

父亲用昏昏欲睡的最后一丝精力拨通了报社的电话,在奎尔的留言机上留了一段话。“我是你爸爸。在给你打电话。迪克那儿没有电话。奎尔,我和你妈该走了。我们决定走了。声明、丧事和火化的意见,还有别的一切都在餐桌上。你要自己奋斗。我来到这个国家以后就一个人在残酷的世界上奋斗。没有人给我任何东西。别人可能就放弃努力,变成懒汉了,但是我没有。我流着汗拼命工作,给石匠推沙子,省吃俭用,好给你和你哥哥创造条件,可你们并没有好好利用自己的机会。我这辈子没享到什么福。找到迪克和我的姐姐阿格妮丝·哈姆,把这件事告诉他们。阿格妮丝的地址在餐桌上。我不知道其他的人在哪儿。他们不——”嘟的一声,留言时间到头了。

但是那个哥哥在人格魅力教会任宗教中尉,实际上是有电话的,奎尔有他的号码。听到话筒中传来那个令他憎恨的声音,奎尔感到自己的肠胃紧缩起来。堵塞的鼻音,哼哼地清鼻子。那个哥哥说他不能参加非会员的仪式。

“我不相信那些愚蠢的迷信,”他说,“葬礼。在人格魅力教会我们只开一个鸡尾酒会。再说,你上哪儿去找一个肯为自杀者说好话的牧师呢?”

“斯坦因牧师是他们体面归宿会的成员。你应该来。至少得帮我打扫地下室。爸爸在那里留下了差不多有四吨重的旧杂志。你瞧,我眼看着咱们的父母被抬出屋去。”几乎抽泣了。

“嗨,猪油脑袋,他们给我们留下什么了吗?”

奎尔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没有。一大笔房屋抵押债。他们把积蓄都花掉了。我想这是他们走这一步的一个重要原因。我是说,我知道他们赞成体面的死亡,可是他们花掉了所有的钱。食品杂货连锁店倒闭了,他的养老金停发了。如果还想活下去,他们就得出去工作,在七点开到十一点的店里当店员之类。我以为妈妈也有养老金,可是她没有。”

“你在开玩笑吧?你一定比我想得还要蠢。嗨,恶心包,要是有什么东西,把我的那份寄给我,你有我的地址。”他挂断了电话。

奎尔用手捂住下巴。

阿格妮丝·哈姆,他父亲的姐姐,也没有来参加葬礼。她给奎尔寄了一张蓝色的便条,她的名字和地址的字母是凸出来的,是用办邮购的机子印的。

葬礼不能参加了。但我下个月12号左右可以过来。遵照遗嘱领取你父亲的骨灰,见见你和你的一家。我们到时再谈。你亲爱的姑妈,阿格妮丝·哈姆。

可是等姑妈到来时,失去父母的奎尔又一次被命运重新分配了角色,这次是一个被人抛弃、被人戴上绿帽子的丈夫,一个鳏夫。“佩特,我需要和你谈谈。”奎尔声音激动地恳求。他知道她最近的那位是一个失业的房地产代理人,他在汽车保险杠上贴满了神秘的符号,相信报纸上的天宫图。她和那人住在一起,偶尔回家拿一些衣服。奎尔咕哝着贺卡式的感情。她把目光转向别处,看到卧室镜子里自己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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