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思结(2)

奎尔死水般的生活中翻起了混乱的水泡。全是他开车带小孩在外面跑,有时带着她们去开会,阳光用一只婴儿袋系在他背上,小兔吊在他裤腿上,吮着她的大拇指。车子里到处丢着报纸、小手套、撕破的信封、婴儿咬环。后座上有一块已经干硬的牙膏,是踩瘪的牙膏管中挤出的。装软饮料的易拉罐滚来滚去。

奎尔晚上回到他租的住房中。少数时候佩塔尔在那儿;大多数时候是穆萨普太太在电子色彩和虚幻生活的恍惚状态里加班,吸着香烟,什么也不操心。她脚边的地板上乱扔着没有头发的洋娃娃。洗涤池里翘着一大堆碟子,穆萨普太太说她不是女佣人,而且永远不是。

走进浴室,穿过乱糟糟的毛巾和电线,走进孩子们的房间,为她们放下窗帘,挡住路灯的光线,拉上被单,挡住夜的寒冷。两只小床像鸟笼似的挤在一起。然后奎尔打着哈欠洗完几只碟子,才终于倒在灰色的被单里呼呼睡去。但他只能偷偷地做家务,因为佩塔尔一旦发现他在拖地或擦洗,就会勃然大怒,好像他指责了她什么,或是别的。

有一次,她从亚拉巴马的蒙哥马利打电话给他。

“我在亚拉巴马,这儿的人包括酒吧招待在内,谁都不会调亚拉巴马混合酒。”奎尔听到酒吧间里的人声和笑声。“听着,去找找我放在厨房冰箱顶上的那本《波士顿先生》。他们这儿只有一本旧版的。你给我查一查亚拉巴马混合酒。我在这儿等着。”

“你为什么不回家呢?”他声音可怜地恳求道,“我给你做。”她没有说话。沉默一直持续着,直到他取来书,把配方念给她听,那一个月短暂的爱情,她倚在他怀里,她衬袍炽热的丝绸,回忆像一只被驱赶的小鸟在他脑海中张皇飞过。“谢谢。”她说完便挂上了电话。

还有许多残酷的小事。有时她假装不认识他们的孩子。

“那个小孩在浴室里做什么?我刚才进去洗澡,有个小孩坐在马桶上!她到底是谁?”电视里发出嘎嘎的笑声。

“是小兔,”奎尔说。“是我们的女儿小兔。”他挤出了一个微笑,以显示他知道这是开玩笑。他能够微笑着对待一个玩笑,他能。

“我的天,我没认出她来。”她朝浴室的方向喊着,“小兔,真的是你吗?”

“是的。”一个敌对的声音。

“还有一个,是不是?好了,我要出去了。下星期一之前不要找我。”

她抱歉他这样苦苦地爱她,但这有什么办法。

“听着,这样下去没有用。”她说,“你该重新找个女朋友——女人多得是。”

“我只想要你。”奎尔悲惨地、恳求地说,舔着他的袖口。

“惟一行得通的办法就是离婚。”佩塔尔说。他要拉住她,她要推开他。

“不,”奎尔呻吟道,“不要离婚。”

“这是你自找。”佩塔尔说。星期日的阳光里,她的虹膜呈银色,绿色的外衣像常春藤。

一天夜里他正在床上做纵横填字字谜,听到佩塔尔进来,又听到模糊不清的讲话声,冰箱门打开和关上的声音,伏特加酒瓶的叮当声,电视声,又过了一会儿,传来起居室沙发床嘎吱,嘎吱,嘎吱的声音和一个陌生人的叫声。他用来保护自己婚姻的假装无动于衷的盔甲是那样脆弱。即使在听到房门在那个男人身后关上,一辆汽车开走了之后,他也无法起来,仍然仰面躺在床上,报纸随他胸膛的每一次起伏而沙沙作响,眼泪顺着脸颊流进耳朵里。别人在另一间屋里做的事情怎么会给他带来这样撕心撕肺的痛苦?人因心碎而死。他的手伸向床边地上的一听花生。

早晨她用眼睛瞪着他,但他什么也没说,拿着倒果汁的罐子蹒跚地在厨房里转。他坐在餐桌前,杯子在他手里颤抖。他嘴角沾满了花生的白盐。她的椅子在地上擦出刺耳的声音。他闻到她潮湿的头发的气味。眼泪又上来了。在痛苦中打滚儿,她想。瞧他的眼睛。

“哦,看在上帝的份上长大些吧。”佩塔尔说。把她的咖啡杯留在桌上,门砰地撞上了。

奎尔崇尚默默地忍受痛苦,不知道这也会触怒别人。他竭力麻木自己的感情,试图做好。爱情的考验。痛苦越深,越能证明爱的坚贞。如果他现在能够忍受,如果他能经受住考验,最后就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但是境况像金属盒的六壁一样死死地包围着他。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