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4)

   雪花(4)
  
  她应了我们,但告诫我们下不为例。她用一贯的直率口气说道:“我是个穷寡妇,在这种小店花去这样的无谓之财,会降低我在县里的威望的。你们想看着我落魄吗?你们想让我孤老而终吗?”不过话虽如此,等我们到了铺子前头,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一张小桌子搭了起来,四周摆上了三只小木桶当做椅子。
  
  店主左老汉拎出了一只活鸡,堆着笑拿到王媒婆跟前说:“王夫人,瞧啊,我总是把最好的给您留着。”几分钟后,他又拎来个热腾腾的锅子,下面的火搁里放着煤炭用来加热。我们刚才见着的肉片、葱、姜,还有切成块儿的鸡一转眼工夫便在锅里翻腾着冒上了泡儿。桌上还摆了一碗调料,切细了的葱姜蒜末拌着调料,热气腾腾的。旁边还一直放着青豆和大蒜。我们饶有兴致地把筷子伸进锅里夹鸡块,兴高采烈,吃完了把鸡骨往地上一吐。不过吃得津津有味的我还是刻意预留了些胃口来品尝雪花之前提起的芋头。果然那美味和她说的一模一样——热烘烘的糖衣一蘸上水,便刺刺作响;那种松软和香脆让人欲罢不能。
  
  我像在家中时一样,拿起茶壶,为我们三个人倒茶水。我刚把茶壶放下,就听见雪花微微作声,似乎略带责备的意味。我好像又做错了什么,但自己并不知道。雪花把手放在我的手上,指向了茶壶,我们一起把茶壶嘴转了个方向,不再对准王媒婆。
  
  “把壶嘴对着任何人都是不礼貌的。”雪花温和地说。
  
  我本应该为此感到羞耻的,但相反我却对我的老同能有如此好的教养而感到欣赏。
  
  我们吃完后,发现轿夫都在轿子边打瞌睡,王媒婆拍了几下掌又吆喝了几句,他们便全都一下子起了身,于是我们便启程回家去了。在回程的路上,王媒婆让我俩坐在一块,尽管这样一来轿子便失去了原来的平衡,对轿夫而言就更难抬了。我回想当初的我们还是两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在一起嘻嘻哈哈,分着刚买来的线,两只小手握在一起,乘着王媒婆打盹的时候,不时透过帘子的缝隙往外头偷望几眼,看着外面的世界从轿外匆匆而过。我们是如此的全神贯注,以至于丝毫感觉不到走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的种种颠簸碰撞带来的不适。
  
  这是我们第一次去古坡庙。王媒婆第二年又带我们去了一次,那是我们第一次去庙里供奉祭拜。接下来的每年她都带我俩去那里。后来我们各自出嫁后,只要条件允许,我们都会在这里碰面,每次都会去庙里拜拜,祈求神灵保佑早得贵子,去当初那家买绣花线的铺子买些回去继续我们的刺绣,还总是回忆起我们第一次来这里的情形。一天末了我们还不忘去左老汉的铺子品尝拔丝山芋。
  
  我们那天回到浦尾时,天色已见晚。而在那天,我不但结交了自家以外的一个小伙伴,还签了老同的协议。我心里真希望这一天不要这么快结束。我坐在轿子里想像着,轿子到达时,我被放下,看着轿夫抬走坐着雪花的轿子的样子,还有雪花鼓起勇气拉开帘子最后向我挥手告别,直到轿子最终消失在街角的情形。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快乐远远没有终结。
  
  轿子终于到了家门口,我走了下来。王媒婆让雪花一起出来说道:“再见了,姑娘们。我过两天再来接雪花回去。”她随即把身子探出轿子,用手轻轻拧了一下我老同的小脸,又说道:“乖点,要听话。不要抱怨什么。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做个让你妈妈骄傲的小姑娘。”
  
  我不知道如何去解释当我俩站在我家门口时,我是怀着何种的心情。我心里的快乐当然无法用言语形容,但我也知道屋内等着我们的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是的,我很爱我的家,但我也知道雪花习惯了更优越的生活,何况她这次并没带上任何换洗的衣物。
  
  妈妈这时走了出来迎接我们。她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又用手搂住雪花的肩,把我俩引进屋。我们不在的时候,妈妈、婶婶和大姐把屋子收拾了一番。屋子里的垃圾都被清扫干净,随处挂着的衣物也收了起来,桌上的碗碟也收拾一空。就连我们家积灰厚厚的地板也用水冲洗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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