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5)

  雪花(5)
  
  雪花见过了我们家的所有人,包括大哥在内。吃饭时,我注意到雪花把她的筷子放进茶杯中浸洗了一下,除了这个小小的举动外,她表现出的高于我们家所有人的高雅气质便是她的内在涵养。我很了解雪花。她是在用笑脸极力隐藏内心的惊讶,在我看来,她从来不曾经历过我们这样的生活。
  
  经过了漫长的一天我们都有些累了。到了上楼睡觉时,我的心不由得一沉,不过好在我们家的女人们正在上面忙个不停。睡衣晾干后被整齐地叠放着。妈妈指着一盆清水让我们先梳洗一下。她准备了三套睡衣,两套是我的,一套是大姐的——每套都是刚洗净的——给雪花在我们家做客时穿。我让雪花先梳洗,但她几乎手都没有完全浸进水中,我猜想她可能是嫌水不够干净。她是用两只手指接过我递给她的睡衣的,还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好像那不是睡衣而是一条死鱼,要知道那是我大姐最新的一件啊。她往四周环视一圈,发现我们都看着她,便二话不说,换上了睡衣。我们接着便爬上了床。那晚,以及雪花以后来住的每个晚上,大姐都去和美月睡在一起。
  
  妈妈向我们道了晚安。她还俯下身,亲了亲我,在我耳边轻声说:“王媒婆都向我们交代过了。高兴点,小东西。”
  
  于是我们两个便并肩睡在一条小小的棉被下。我们这两个小东西,尽管累得要命,还是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她问了我家里的情况,我也问了她的。我告诉她我的三妹是怎么病死的,她也告诉我她的三妹是害了咳嗽的病死的。她问我关于我们村的事,我告诉她,在我们的方言里浦尾是指共美的意思。她说桐口村也就是树口村,等我回访时,就能知道为什么这么说了。
  
  一壁月光透过窗格照了进来,映照着雪花的脸。大姐和美月那时都已经睡了,而我们仍在聊着。作为女人,我们被告诫永远不要谈论自己的小脚,因为对于一个女人而言那是不合适的,这可以燃起男人的内心激情。不过我们还只是正处于绑脚阶段的小女孩,这样的事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遥远的回忆而是正在进行着的痛苦。雪花告诉我,她曾经试图躲起来,不想被妈妈抓去绑脚,她还去求她爸爸网开一面,她爸爸几乎就要妥协了,同意让她一辈子做老姑娘不嫁人了,或者送去做其他人家的佣人。
  
  “可是等到爸爸抽起了他的烟斗,”雪花补充道,“他就忘记了对我的承诺,任由妈妈和婶婶把我带上楼,绑在一张椅子上。这就是为什么我和你一样都晚了一年开始绑脚的原因。”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此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在最初的几个月里,她不断进行着抵抗,有一次她甚至把裹脚布全都扯了下来。“打那以后,妈妈把我捆在椅子上,把我的裹脚布扎得更紧了。”
  
  “你不可能斗得过命运的,”我说,“那都是注定的。”
  
  “我妈妈也是这么说的,”雪花回答道,“她只有在让我走路来折断脚上的骨头时才把捆在我身上的绳子解开,还有就是我上厕所时。那时候我一直眺望窗外,看着鸟儿自由地飞翔,望着云儿轻轻飘动,等着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窗外的世界很精彩,我几乎要忘了窗子内这个屋里所发生的一切了。”
  
  她的这些想法深深地震动了我。雪花简直就像一匹自由不羁的马儿,只是她是一匹插上了翅膀的骏马,让她飞得又高又远。相比之下我的性格就显得中规中矩。可我的内心深处也潜藏着这种对既定命运的挑衅,有时它会演变成一种内心强烈的渴望。
  
  雪花依偎到我身旁,我们脸都朝着对方。她摸着我的脸蛋说:“我真高兴,我俩能成为老同。”接着她闭上眼睡去了。
  
  我躺在她身边,看着月光映照下的她的脸,她的小手依然搁在我的脸颊上,我可以感受到她手的微微的重量。听着她渐重的呼吸声,我真想知道,怎样才能让她爱我,就像我一直渴望的那样。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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