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缓慢的、哮喘病的咳嗽过后,忙着编织的那个臃肿的老妇人发话了:
“吉尼弗拉,你累了。你最好上床休息。”
那女孩一惊,手指停止了机械的撕扯运动。“我不累,母亲。”
杰勒德颇为欣赏地注意到她的声音有如音乐,能使最平淡无奇的话也富于魅力,如吟诵般甜美。
“不,你累了,我很清楚。我觉得明天你不能出去玩了。”
“噢!我要去,我身体很好。”
她母亲以粗重沙哑——简直刺耳的声音说道:“不,你身体不好。你会病的。”
“我不会!我不会!”
女孩开始浑身剧烈地颤抖。
一个温柔、平静的声音说道:“我陪你上去,吉尼。”一位娴静的年轻女人站了起来,她灰色的大眼睛若有所思,黑发利落地盘在脑后。
老博因顿夫人说道:“不,让她自己上去。”
女孩哭喊着说:“我要纳丁陪着我。”
“我当然陪着你。”年轻女人向前走了一步。
老妇人说道:“这孩子愿意一个人走——是吗,吉尼?”
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吉尼弗拉?博因顿突然声音单调乏味地开了口:
“是的,我愿意一个人走。谢谢你,纳丁。”
她缓缓离去,高挑瘦削的身影移动起来,有一种惊人的优雅。
杰勒德大夫放低报纸,恣意地仔细打量了一下老博因顿夫人。她从背后望着女儿,胖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堆,展现出一种怪异的笑容。这笑容与前不久刚刚改变了那女孩面容的、空灵、可爱的微笑竟隐约有几分相似之处。
然后,老妇人的目光转向了纳丁。后者刚刚重新坐下,她抬起头,与她婆婆对视着,脸上的表情镇定自若。老妇人则是目光恶毒。
杰勒德大夫心想:“这老暴君真是荒谬可笑!”
就在这时,老妇人的目光突然一下子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猛吸了一口气。那是一双似乎暗藏着什么的黑色小眼睛,从里面传递出一种力量,一种确定无疑的力量,一股邪恶之波。杰勒德大夫对性格产生的力量颇有了解,他意识到这一切绝不是一个被惯坏了的、暴君似的病人耽溺于一些卑鄙的怪念头。这老妇人无疑就是力量的化身。在她恶毒目光的逼视下,他似乎感受到了响尾蛇的威力。不错,老博因顿夫人可能是上了年纪,身体虚弱,疾病缠身,但她却绝非软弱无力。这个老妇人清楚地知道力量的意义;她一辈子运用力量,而且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力量。杰勒德大夫遇到过一个与老虎一起进行极其危险、壮观的表演的女人。那些曾出没于丛林间的森林之王,在驯虎者的指挥下爬到它们的位置上,进行着有辱身份的表演。它们的眼睛和低沉的咆哮声诉说着它们的仇恨——深切、狂热的仇恨,但是,它们屈服了,畏缩了。驯虎者——一位年轻、傲慢、皮肤微黑的美人——她的神态却和这个老妇人的一模一样。
“一名驯兽员。原文为法文。”杰勒德大夫自言自语道。
他现在明白了那场貌似没什么恶意的家庭谈话潜在着什么,那是仇恨——黑色的仇恨漩流。
他心想:“多数人会认为我太富于幻想、滑稽可笑。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和睦的美国家庭在巴勒斯坦观光,我却在它周围编造了一个有关妖术的故事!”
然后,他颇感兴趣地看着那位叫纳丁的娴静的少妇。她左手戴着结婚戒指。就在他注视她的时候,发现她迅速看了一眼四肢舒散,一头金发的伦诺克斯。这一瞥却暴露了她的心事,杰勒德从而得知……这两个人是夫妻。但是,这一瞥像母亲而不像妻子,这是一个真正的母亲才会有的、卫护、忧虑的一瞥。他又知道了一些新的东西。他知道这一群人里只有纳丁?博因顿没有受到她婆婆符咒的控制。她可能讨厌这个老妇人,但她并不怕她,老妇人的力量对她没起作用。
她不快乐,非常为她的丈夫担心,但她是自由的。
杰勒德大夫自言自语道:“这一切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