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那几个月,两个人都不好过。安东尼·富尔杜尼决定把妻子降格为女佣,从此不再同床共眠,也不同桌用餐,他们难得交谈的那几句,也必定是和家务相关的问题。每个月总会有那么一次,通常是月圆之夜,安东尼·富尔杜尼会出现在苏菲的房间里,他不发一语地趴在妻子身上干着那档子事,虽然力量勇猛,技巧却不怎么样。苏菲利用这个难得的亲密时刻,试图以甜言蜜语和温柔的爱抚来挽回他的心。只是,这个呆板无趣的帽子师傅不解风情,而且,他的性欲最多只能持续几分钟,通常几秒钟后就消失了。几年过去了,两人有过多次亲密的接触,但苏菲的肚子却始终没动静,安东尼·富尔杜尼索性再也不去苏菲那儿了,他宁愿留在自己的房间里,整夜阅读宗教刊物,希望能从中找到苦恼的出口和生命的慰藉。
大概是福音的教化,帽子师傅力图让自己去真心疼爱那个眼神深邃、喜欢被人逗乐儿的孩子,然而,不管他再怎么努力,就是无法把小小的胡利安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他甚至还不把他当儿子看。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一心想引导胡利安走入正途的帽子师傅,终究还是放弃了。那个孩子,天生就不是富尔杜尼家族的人,永远都不可能的。胡利安老是抱怨上学无聊,所以他的笔记本上都是满满的涂鸦,他画的都是些魔鬼、缠绕的巨蟒、会走路的房子,还有一些不规则的怪图案。这时候的胡利安,对于幻想和虚构故事的兴趣,绝对远超过了他对周遭日常生活的关注。
十岁的时候,胡利安宣称将来要当画家。至于苏菲,或许是为了排解寂寞,也可能是怀念父亲,竟然兴起了教胡利安弹钢琴的念头。胡利安一向喜欢音乐、艺术,和所有在人类社会赚不了钱的梦幻事物,他没多久就学会了基本的乐理,后来,他索性把视唱乐谱丢到一旁,决定自己作曲。
到了十二岁,胡利安对绘画的热情消失了,帽子师傅暗自窃喜,但没过多久,他的希望又再度落空。胡利安放弃了普拉多美术馆的艺术梦,却有了另外一个更加危险的嗜好。他发现了卡门街上的图书馆,每当他父亲准许他出门时,他一定是往图书馆里钻,他常常沉浸在那片浩瀚的书海里,尽情地阅读小说、诗集和历史。十三岁生日的前夕,他宣称将来要成为能和斯蒂文生媲美的伟大作家。帽子师傅没听说过这个外国作家,没好气地泼了胡利安的冷水,说他要是能当个石匠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这时候,帽子师傅已经非常确定了,他这个儿子就是个无药可救的大笨蛋!
我回到书店时,已经下午两点半了。一进门,费尔明立刻给我拋了个嘲讽的眼神。
“您聊聊贝尔纳达吧,怎么样,那天到底吻了没有?”
“您别损我啦,达涅尔!别忘了,站在您面前的可是专业的调情高手!只有业余的小瘪三才会玩接吻这种把戏。要一步一步慢慢来,这样才能赢得女人的芳心,整个过程就是一门心理学。”
“换句话说,您被她拒绝了?”
“世上有哪个女人会拒绝我费尔明·罗梅罗·托雷斯?我再次引述弗洛伊德的话,打个比方吧:男人的性欲就像灯泡,开关一开,啪嚓一声,就立刻亮出火红的灯光;关掉开关,马上又可以冷却下来。可是女人不一样,她们的情欲有如奥妙的科学,就像熨斗,是渐渐热起来的,您懂吗?就像温火慢炖一锅肉!等她真的烧起来了,谁也灭不了那把火,想想比斯开钢铁厂里的锅炉,就跟那个差不多啦!”
我想了想费尔明的那套热力学原理。
“那么,您那天就跟贝尔纳达做了这件事情?”我问他,“让熨斗开始加温?”
费尔明对我眨了眨眼。
“这个女人啊,简直就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她的个性热情如火,心地却像天使一样善良!”说着,他舔了舔嘴唇,“老实说,她让我想起那个哈瓦那的混血姑娘,真是热情有劲儿啊!不过,我这个人其实也很传统,从来不占姑娘的便宜,顶多就在她脸颊上亲一下而已。我一点都不急,您知道吗?让她有所期待才是高招。外面那堆没见识的乡下人以为摸摸女人屁股无所谓,其实她们早就被惹毛了。唉!那些都是不上道的半吊子。女人的心思就像一座微妙的迷宫,虚情假意的鲁莽男人是根本应付不了的。如果您想彻底地拥有一个女人,那么,您就要学着像她那样去思考,因为,最重要的是能不能虏获她的芳心,至于那诱人的胴体,虽然让人神魂颠倒,也不过是额外的赠品罢了。”
听完这一席话,我郑重其事地为他鼓起了掌。
“费尔明,您简直就是个浪漫的诗人啊!”
“喔,不,我一心追求的是永恒的真爱。您看着好了,我一定会让贝尔纳达成为一个幸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