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呢?当时罗洛对老头的女友说,后来锡头怎么了?罗洛盯着她看,并非只看脸部,而是上下瞄个不停,双眼在她身上移动,如同熨斗压在衬衫上一样。老头身穿邮差毛衣,帽子歪戴,品尝着尚清酒,没有注意到或是不在乎,偶尔起身蹒跚走上门廊,对杂草浇水。他离开厨房后,紧张情势舒缓下来,两人只是若无其事的平常人。罗洛的视线从女人身上移开,弯下腰去搔搔小狗的耳朵,说着“乱叫乱咬狗”,女人则端着盘子到洗碗台,放水冲洗,打着哈欠。老头回到椅子上后,杯子里又添满如橄榄油般的尚清,目光再度尖锐起来,语调中也再次出现复杂的讯息。
喔,嗯,她边说边将辫子往后甩,每年锡头宰杀一头阉牛,就足够他们吃整个冬天,可煮,可炸,可熏,可油焖,可焦烤可生吃。有一次他走到畜棚旁边,以斧头狠狠劈了阉牛一下,大牛昏了过去。他绑起它的后腿,吊起来,戳进刀子,把浴缸往下塞,以接住流出的血。等血流得差不多了,他放下公牛,开始剥皮,从牛头开始,在牛头后面划一刀,割到眼睛和鼻子,然后将牛皮往后剥。他没有砍下牛头,只是继续往下剥,由悬蹄至跗关节,向上剥至大腿内侧,然后剥到阴囊,再向下剥往腹部中央,向前剥到胸口,向后剥到牛尾。现在他准备侧剥,剥下强韧的牛皮。侧剥是件很累人的工作——(老头点点头)——他才剥到一半就开始想吃晚餐。所以就把剥到一半的公牛留在地上,走进厨房,不过离开前先割下牛舌,因为牛舌是他最喜欢的一道菜,煮熟冷却后,可以配着锡头太太装在勿忘我茶杯里的芥末来吃。于是他把牛放在地上,自己去吃晚餐。晚餐是鸡肉加汤团。本来是白色的鸡,养到后来却变成蓝色。没错,先生,就跟你老爸的眼珠一样蓝。
她说谎不眨眼。老头的眼珠是暗棕色。
细雪筛落在高原上,轻巧微妙,使空气朦胧起来,这种尘雪罕见,好美,他心想,如丝质薄纱,然而强风好似一只肌肉发达的手臂摇晃着沉重的车子,高速气流如波动的动脉,从天直扑而下抚触大地。云状烟尘冉冉而上,高升至数百英尺的高空,优雅的山泉与回旋而上的雪尘柱,形成蒙面阿拉伯妇女与幽灵骑士之姿,在白色废气中淡出。柏油路面上的雪水如蛇左右蜿蜒,最后呈直线流去。他行驶在寒白不见五指、如江河般湍急而来的风暴中,什么也看不见,踩着刹车,疾风连续猛击车身,凄苦强劲的游尘在金属与玻璃上发出刷刷声响。车身震动着。风起得突然,退得也突然,路面变得清晰,前方漫长空旷的一英里尽收眼里。
如何得知自己受够了?是什么触动了“停止”的标记?远离某地的决定,是由脑中何种吱喳作响的电流形成?听了她的故事后,一切成了定局。多年来,他一直认为没有肯定的原因让他离乡背井,因此痛苦不已。然而他从介绍大自然的电视节目中学到,他早该出外寻找自己的领域,寻找属于自己的女人。外面的世界有多少女人啊!他娶过的女人就有三四个,也品尝过无数。
记忆的潮水轻轻袭来,前仆后继,农场的形状逐渐在他脑海中浮现:他忆起亲手搭建的私人围篱,拉紧铁线,转弯处绷得完美无缺,也记起了洼地与奇岩,水道切深的山谷,一山高过一山的悬崖宛若残肉犹存的骨头;溪涧陡然遁入地下,消失在盲鱼生存的无光地底世界,然后在高山以西十英里处邻居家激射而出,却让他们的农场红土瘠燥如脆饼;陡峭的峡谷处处可见居高临下的洞穴,适合狮子藏身。那年初冬他与罗洛射死了两头,地点靠近阴门壁画的悬壁。以狮子的观点而言,那些洞穴的地点很好。
他在凝乳状的天空下行驶。还剩下最后的六十英里时,雪又开始下。他爬过一段上坡出了野牛镇。苍白的雪片飞落时,彼此距离如银河星系,接着越下越大,十分钟后车子减缓至时速二十英里,雨刷发出拖着木棍下楼般的声响。
来到垭口时日光逐渐减弱,粗钝的山形消失在大雪中,前有湿滑的连续U字形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