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韵入商音(1)

    琴韵入商音(1)

    第二天,赵玉敏、周强又谈起陈建军夫妇将几十个人请到家里做客的事,赵玉敏说:“请那么多人,乱哄哄的,那种事我可做不来。”

    周强说:“是,请几十个人吃饭可是件大工程,那种事咱们不做。要不咱们下星期先单请施老师夫妇怎么样?”

    赵玉敏听了,说:“要说咱们早该请施老师夫妇了,只是我觉得咱们还得琢磨琢磨,怎么请他们才合适。按理说,他们年纪大了,该你或是我开车去接他们。只是施老师那么要强的人,最听不得年纪大了要人照顾的话,这话我不知该怎么向她说。让他们自己开车来,晚上吃了饭再开回去,我不放心。还有,他们年纪大了饭量小了,我们请客主要是个心意,这桌菜怎么做,也费思量。”

    周强看赵玉敏颇费思量的样子,不由得笑起来,说:“不就是请次客吃顿饭嘛,瞧你愁的那个样子。”

    赵玉敏也笑道:“我也没怎么发愁,只是请客总想请好了,客人高兴自己满意,你说不是吗?”

    施老师叫施韵芬,六十来岁,从来穿戴齐整,清清爽爽的,未语先笑,言谈举止中有一种自信的从容,有一种独特的韵味。

    施老师在杰西卡周末就读的中文学校给学生妈妈们开过一次古琴班。当初赵玉敏送杰西卡去中文学校时,学生还不是很多。妈妈们把孩子送到中文学校之后,有的就开车去购物中心逛店买东西,有的便扎堆聊天说闲话。过了一两年,上中文学校的小孩子忽然多了起来,家长自然也多了起来,妈妈们便起哄,说是孩子们上学学中文,咱们有大块的时间可以利用,何不也组织起来请老师教我们学点什么。有的要求学国画,有的要求学书法,也有不少人提出要学传统乐器。二十多岁、三十出头的年轻妈妈,则吵着要学健身操。

    中文学校的董事会决定答应学生妈妈们的要求,为她们开设各类艺术、音乐、体操班,接下来便在中文报纸上登广告,招聘合格的老师。广告登出来只有几天,众多申请信便蜂拥而至,有的还附了长长的履历表,说自己是中国著名画家或者著名表演艺术家,在中国得过大奖、在欧洲得过大奖、在美国也得过大奖。有的寄来录音带,有的寄来录像带,还有的寄来DVD。中文学校校长翻看这些履历表,大为吃惊却也喜不自胜,在董事会上洋洋得意地说,天下各路英雄如此自投罗网,正是敝校蒸蒸日上的证明。

    施韵芬看了广告也来应聘,但她的方式却最是独特。她没有寄履历表,只写了一封信给校长,说她会弹古琴,也会教人弹古琴。她愿意来学校做一次示范表演,如果有人看了她的表演登记报名,人数够一个班,她就来开班授徒,否则便算了。校长和董事们觉得她提出的这种方式其实最合适,大家眼见为实,耳听为真,看她到底是不是有真本事,她又不要车马费、不要求设宴招待,于是就答应了。

    那天下午,赵玉敏以姑妄听之的态度,和一群叽叽喳喳的妈妈们到一间教室去看施韵芬的古琴示范表演。一位操着清脆京片子的年轻妈妈说:“古琴太容易了,半天才拨一次弦,咚……嗡……咚……我是不是要学这玩艺儿还没想好。”有一位说普通话带有浓重广东口音的中年妈妈说:“我原来是想学拉二胡的,可是不久前在地铁站见到一个拉二胡的,就改变了主意。那天那人正在拉《二泉映月》,接着拉《江河水》,拉得真是好,好多人站着围住他听,我也听得不愿走。大概是他拉得太好了,有一位白人老太太上前丢了十元钱到他的琴盒里,然后愁眉苦脸地给了他一个手势,就是篮球裁判叫‘暂停’的那种手势,示意他别拉了。我想这二胡要是拉好了,大家听了凄惨,我何必要去学。”大家听了议论纷纷,有的说,这纽约真是藏龙卧虎,地铁里面有大师。有的说,二胡曲子也不都是听了凄苦悲凉的,《赛马》多么欢快,《茉莉花》也很好听。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之际,施韵芬携古琴悄然而至。只见她中等苗条身材,瓜子脸上略施淡妆,穿一套黑色丝绸唐装,对襟上衣齐齐整整缀着一排红色布扣。她朝大家微微一笑,缓缓坐下。待她垂下眼光,注视着身前的古琴,悄悄做一深呼吸的时候,教室里的叽叽喳喳已全然消失。人声既去,不大的教室里便有了静气。只见施韵芬轻捻慢拢,忽徐忽疾,一曲未终,所有的人都已经被她的妙曼琴音征服。

    赵玉敏本来有心去学国画,可她听了施韵芬的示范表演以后,大为倾倒,对施韵芬的琴艺、尤其是对她一身轻快逼走满室浊音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二话不说当场就报名登记跟她学古琴。一统计,居然有十八个人要学。施韵芬笑吟吟地对大家说,要学琴得先有琴,她可以替大家订购古琴。下次正式开始上课的时候,请大家带现金来,每人买一架古琴。十八人异口同声地说,真是太麻烦施老师,太谢谢施老师了。

    下一个周末古琴班正式开始上课,施老师雇人开车把古琴运来学校交给大家,众人兴高采烈地跟施老师学第一支曲子,听她讲技巧指法。施老师的确是教学有方,初学者经她稍稍点拨,居然也弹出点味道来。赵玉敏回家卖弄,周强恰巧心情不错,恭维她有音乐天分,一曲弹来并不烦人,赵玉敏自是得意。

    第二次上课,施老师又教大家一支新曲子,又给大家指点弹琴的技巧。临下课,施老师说,古琴要有琴架,把琴放固定了,弹起来音才准,也使人有正确的姿势。她建议大家买个琴架,她可以替大家订购。大家一听,施老师自然说得对,于是又纷纷拜托她帮忙订购。一统计,十八个人都要买。

    第三次课后,施老师建议大家买个琴套保护古琴,不然积了灰尘对琴不好。要是大家愿意,她也可以替大家订购。大家听了,都说有道理,又拜托施老师给大家买。一统计,十七个人要买。赵玉敏笑着说:“施老师,我先不买。”施老师笑笑,没有说什么。

    自那以后,每次上古琴课,施老师都建议大家买点什么。有一次是建议大家买定音器,学着自己调音定音。有一次她建议大家买她制作的CD,可以在家边听边练习,还有一次她建议大家买像她穿的那样的唐装,以后上台表演穿起来精神自然不用说,就是在平时,换上这套唐装练琴,情绪也会不一样。最后一统计,全班十七个人都买,唯有赵玉敏不买。

    有一次,在餐桌上,杰西卡问:“妈妈,今天你们的古琴老师又给你们卖什么啦?”杰西卡有几个小朋友的妈妈也在古琴班上,向施老师买了东西便嘀咕议论,有时嫌贵,有时觉得多余用不着。但又不愿意像赵玉敏一样与众不同,每次先买了,接孩子回家的路上却不免唠叨几句,孩子们都知道了这么一个教古琴兼卖东西的施老师。

    赵玉敏笑着对杰西卡说:“施老师今天建议大家买上台表演的中式布鞋,我没买,因为我觉得用不着。”

    杰西卡说:“人家的妈妈都买,为什么你不买呢?”

    周强也插进来说:“花不了几个钱,该买你就买吧。”

    赵玉敏看了看杰西卡,又看了看周强,说:“哎呀,这些个小事,你们俩替我操什么心呀。学古琴是自愿的,我自愿去学,越学越喜欢。我学得高兴,回家来也练,你们不嫌烦,我开着门练,你们嫌烦了,我关着门练。施老师建议大家买东西,也是自愿的,没有任何强迫的意思。我不想买,就不买。”

    杰西卡说:“人家的妈妈都买,你不买,人家会说你小气。”

    赵玉敏拍拍杰西卡的脸蛋,说:“没事,让他们说去。咱们小不小气是自己的事,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你也别和他们搭腔,装着没听见就是了。咱们自己做人有个坚持,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也不和人吵架。”

    她又转过脸来对周强说:“说真的,我实在佩服施老师。她的琴弹得出神入化,那是没有话说。她教我们弹琴也是十分尽心,最懂得因材施教。我看她弹琴、教琴,气定神闲,从容自信,根本就是个超凡脱俗、一尘不染的纯音乐家。可一到下课前的十分钟,她建议大家买东西,还是那副神态语气,却纯粹是个顶尖的推销员。”

    周强说:“听你说得这么神乎,我什么时候来旁听旁听,见识见识你们这位施老师。”

    赵玉敏说:“哎呀,咱们一屋子女人清气,谁要你这个臭男人来捣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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