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之喜(2)

    乔迁之喜(2)

    张洪说:“现在国内当官做生意的人,讲究‘一起同过窗,一起下过乡,一起扛过枪,一起留过洋’,还得‘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赃’,我在国内的朋友兄弟,有一起同过窗的,一起下过乡的,一起留过洋的,但只有上半截,没有下半截,就是没跟他们一起嫖过娼、分过赃,大家凑到一块叙旧挺热闹的,要真正干点什么就没戏了。我倒是想跟他们一起去嫖嫖娼,分分赃,可他们支支吾吾的,不情愿和我一块干。他信不过你!”

    张洪叹道:“我回国做生意不顺,心灰意懒,又跑回美国来,谁知道在美国也不顺!现在中国、美国都是市场经济,按说市场经济都鼓励自由竞争,可我经历的事告诉我,根本就没有自由竞争这么一回事,到处都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泥巴!美国人也好,中国人也好,都讲人际关系,我现在两边都没有了人际关系,不中不西,哪边都混不出什么名堂来!”

    张洪把一大盆面和好了,招呼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杨丽,你来擀饺子皮,我来和馅。”只见他把碎猪肉倒进一个大瓷盆里,慢慢搅拌着,又指导杨丽说:“你得顺着一个方向搅,而且要一边搅一边打点水,接着再搅,到火候时再把白菜、冬菇等加进去,只有这样拌出来的馅,吃的时候才又松又软,不但有嚼头,而且还有汁。”

    他一边搅饺子馅,一边接着说:“我这手包饺子的绝活,是从小跟我姥姥学的。从和面、拌馅到煮饺子,从头到尾所有的环节都学到了手,我做出来的饺子就是比别人的好。我中国、美国两边跑,生意没做成,老本也玩完了,就琢磨着,纽约上流人家喜欢在家里宴客,我何不利用我这手特技,先找几家有钱人,给他们做几次像模像样的家庭饺子宴,把他们伺候舒服了,名气传出去,我就专门做这些富豪的生意。真做大了我就成立公司,把这类生意垄断下来,也是桩赚钱的事。”

    周强正想恭维一下他这想法,张洪又说:“

    我这想法,一开始是受那斯蒂夫点拨的。斯蒂夫是我偶然在唐人街的一次集会上认识的,瘦高个,戴副眼镜,说话轻言细语。他听说我是中国大陆来的,便对我很亲热,自我介绍说,他是包着红色尿布长大的孩子。你们知道红色尿布的意思吧?就是说,他父母都是美国共产党员,他从小就受共产党思想的熏陶。我很好奇地问他怎样谋生,他说是靠给别人的家宴预备食物。他和他的生意伙伴做的沙拉特别新鲜,烤的牛羊肉特别鲜嫩,名声打响了,他们的生意就多起来,顾客中有富人,也有中产阶级家庭。斯蒂夫说,他们只为谋生,不想发财,给别人预备的食物都很公道,往往比餐馆的价钱还低,所以客源稳定,生意不错。

    可没想到那斯蒂夫是个笑面虎。我原来以为他是个与世无争的人,不懂生意经,不想赚利润的共产党后代,可是等到我做成了几次生意,有些富人来找我预订家宴之后,他就开始捣鬼,说我的坏话,拆我的台了。他和那些客户说,我的饺子用料都是些便宜的下脚料,我包饺子的程序不卫生,我的饺子全靠放味精才这么有味道等等。我听了自然生气,跑去印了不少中英文的传单,保证我的饺子质量一流,绝对干净卫生,绝对没有味精,分送给客户和可能成为客户的人家。结果你知道么?真是气死人!斯蒂夫叫他在社区小报工作的朋友写文章登出来,说我到处发传单是欲盖弥彰,不可相信。我写信去社区报纸,揭发斯蒂夫是共产党专制的信徒,可是我的信没登出来,我的生意也泡了汤!”

    说着说着,饺子也包好了,煮熟了,大家尝了,都道果然鲜美,不同凡响。那张洪叹一声,说:“大家都是识货的,吃了我的饺子都知道这是好东西,可也帮不了我发财!有朋友劝我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别老想着发财,发财也不过是黄粱一梦,可我就愿意做他妈的黄粱梦!现在这样醒着看别人一个一个的发财,多难受啊!”

    厨房里的几个客人,一边听张洪发牢骚,一边吃刚出锅的饺子,都觉得那饺子味道着实好,大家都专注地品尝,细细享受刻下的口福,竟然无人对张洪表示同情。张洪见大家对他做的饺子比对他的故事更有兴趣,不由得倍加伤感。

    忽听得客厅里有人大声喊:“离婚!老子非和你离婚不可!”郑蓉蓉听了,吐了吐舌头,悄悄说道:“糟糕!刘文正和赖玉珍那对欢喜冤家又吵起来了!”

    赵玉敏、周强跟在郑蓉蓉后面,从厨房经餐厅走到客厅,见到刘文正、赖玉珍坐在客厅沙发上,旁边还围坐着三四位客人,看上去都是相互认识的朋友。那刘文正满面怒色,把右手衬衫袖子撸到胳膊上,正脸红脖子粗地朝着赖玉珍嚷嚷。赖玉珍也气得脸色发白,不时高声回嘴。

    只听刘文正大声说道:“我什么都让着你,你为啥还这么没良心,跟你那势利眼的老爸一起欺负我?什么,你爸爸不是势利眼?哈哈,如果你爸爸不势利眼,天下也就没有势利眼的人了。你爸爸整天坐在家里指桑骂槐,无非是看不起我只不过是个计算机程序员,给市政府做事,赚钱不多,住的房子不够大。他说什么他要是年轻二十岁,一定会去做进出口生意,要不就去做房地产,一定发大财。他今天说张三的房子大,明天说李四赚的钱多,这些话都是说给我听的,简直是扇我的耳光!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让那老家伙少说些废话,你为什么不听,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赖玉珍说:“老人说话颠三倒四,你左耳进右耳出不就行了吗?”

    刘文正说:“左耳进右耳出,左耳进右耳出,我的耳朵没有那么畅通无阻!有时候那老家伙的话进了我耳朵就出不来了,惹我生气。我想想,我没什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家的。我在市政府做事,工资不高,但工作稳定,福利不错,有什么不好!别忘了当初是你坚持要孩子,我是不想要的。有了孩子,稳定的工作最重要。前两年我那些做计算机的朋友纷纷到私人公司去做事,工资高得吓人,可一转眼很多公司倒闭了,这些朋友股票也没了,工作也没了,一切从头开始,这时就有人转过头来羡慕我的稳定工作了,也有人走投无路回国做海龟去了。你爸爸为什么那么财迷心窍,老拿赚多少钱来将我和别人比?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的?他要什么就给他买什么,大电视给他买了,摄像机给他买了,想去什么地方旅游让他去什么地方旅游,还嫌咱们给他花的钱不够多。你说你爸爸是不是太过分了?像他这种人,小时候要过饭,青年时期碰上‘大跃进’饿过肚子,大半辈子穷兮兮的,现在过的日子什么都不缺,应该满足了。前几年是我们寄钱给他在国内花,现在接他到美国来住,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他为什么要天天在饭桌上讲些‘一切向钱看’的话,嫌我不够富,嫌我不去赚大钱?我刚才说他‘万事不空’,难道说错了吗?你要是不高兴我说他,那咱们离婚,不就完了吗?”

    赖玉珍委委屈屈地哭出来:“你要离,咱们就离!今天这里这么多人,还愁找不到一个律师吗!走,现在我就和你去找律师,今天咱们就把婚离了,省得你天天骂我父女俩。”

    刘文正说:“什么!我天天在家给你和你爹当孙子,仿佛伺候你们父女俩高兴是我人生的唯一意义,现在倒变成我是坏蛋了!真是岂有此理!都说眼下国内是一切向钱看、笑贫不笑娼,我总算命不错,逃到美国来,躲过一劫,过了几年清静的日子。现在好了,你把你爸爸接来和我们住,他天天讲那些混账话,听得我都快神经病了!你还要为那老家伙辩护,明明是你们欺负我,倒给你说成我天天骂你们,好,好,现在马上去找律师,离婚,离婚!”

    两人嘴上吵得很凶,却都坐在沙发上不动窝。郑蓉蓉对赵玉敏、周强使使眼色,笑了笑。赵、周二人会意,心知这是一对吵吵闹闹的欢喜冤家,在家里当着老人不敢这样吵,到朋友处才放肆闹一回,其实谁也不把他俩离婚的话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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