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之喜(1)
周强、赵玉敏帮韩慧请客之后回到家，睡了一觉起来，就接到陈建军夫妇打来的电话，要他俩务必下星期六去赴宴。陈建军说了，郑蓉蓉接过电话又说，都郑重其事地说他们在新泽西州买了大房子，一切都装修好了，要请新旧朋友来庆祝庆祝，恳切叮嘱他们一定要去。
赵玉敏叹道：“钱宇提副教授、拿终身职请客，咱们没去，已经得罪他了。现在陈建军、郑蓉蓉买了大房子要请客，咱们好像是只得去了。”
周强说：“你说的一点不错，陈建军夫妇这顿饭不好不去吃。他们这些人咱们都知道，买了大房子，请你去吃饭不过是个借口，实际上是要你去看房子。有的人最喜欢叫人去参观他们的新房子，最喜欢听别人说他们的房子大、漂亮，奉承他们实现了美国梦。陈建军夫妇要是请我们下馆子，找个借口推掉也就没事了，可他们这次是庆祝乔迁之喜，还是答应他们去就是了，不然他们再来电话催逼，嗦起来没完，更伤脑筋。”
赵玉敏苦笑着，没再说什么。
陈建军夫妇买的新房子果然不小，他们那天请来的宾客竟有三四十位。周强、赵玉敏到达时，已有二十多位客人先到了。陈建军、郑蓉蓉满脸笑容地将他们迎进门，郑蓉蓉领着他们楼上楼下看房子。楼上有五个房间，主卧室很大，在进门处摆了张床，房间看起来空洞洞的。主卧室附有一浴室，里面既有淋浴，也有泡澡池，面积也很大。
另有一对夫妇，也跟着一起看。这对夫妇仿佛和郑蓉蓉不熟，喜欢低声议论。郑蓉蓉和赵玉敏走到窗前，往外看景色；周强走慢几步，恰好听到那对宾客中女的说，这间卧室这么大，可以做舞蹈室。那男的低低地评论道，卧室太大，风水不好，气守不住，中国皇帝的卧室都不会太大。那女的说，照你这么说，美国人的房子没有一幢是风水好的，可人家富强这么多年。你别瞎说些什么风水呀气呀的了，有本事你挣钱住大房子，没钱别酸溜溜地评价别人房子的风水不好。周强听了，抿嘴而笑，也不答腔，也不回头。
赵玉敏问郑蓉蓉，这个房子总共面积有多大。郑蓉蓉说，大约四千多平方英尺。赵玉敏想，他们两个儿子，一个很快就上大学，还有一个过两年也上大学了，就剩他们夫妻两人，住这
么大的房子实在是太空荡。郑蓉蓉笑着说：“从来到美国起，我们夫妻俩就立志要买一个大
房子住。十几年了，我们一分一分地攒钱，现在总算最后实现了这个心愿。陈建军辛辛苦苦卖保险，到了这几年钱才赚得多一些。我在唐人街一家旅行社做事，一年不过赚三万来块钱。我们的钱，都是一分一分省下来的。不瞒你们说，我在唐人街做事这么多年，除了工作需要迫不得已，我从来不在餐馆吃饭，全是带头天的剩饭做午饭。我和陈建军来美国十几年，一次也没回过国，也从来不去任何地方旅游。所以这次我们买房子，头款便付了五十万，贷款三十万。”
说话间来到楼上一间装有计算机的房间，只见他们的小儿子正在和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起玩电子游戏，旁边坐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中等个头，铁青面皮，拿着瓶青岛啤酒在喝。郑蓉蓉跟那男子打招呼：“老大，你就那么舍不得闺女啊，整天在家给她做饭还不够，到这儿来还要时时刻刻陪着她呀？下去和其他客人说说话吧？”那男人嘴里答道，马上就来，马上就来，身子却是坐着不动。
出了房间，郑蓉蓉低声对赵玉敏说，那人原来是某省外贸局的，专管进出口审批。在这里大家都叫他“包老大”，其实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他前两年把全家搬到美国来了。陈建军听替他过户的律师说，他买的房子比我们这幢还大，一百多万的价钱，现金一次付清。过户那天，包老大提着两个装满了现金的大手提袋去交钱，双方的律师数钱数到手软。他那座大房子，一进门便有一盏三层的水晶大吊灯。郑蓉蓉叹一口气说，我们的这幢房子，跟包老大的那幢没法比。
赵玉敏一路跟着郑蓉蓉看房子，听她叙述她夫妇二人怎么辛苦挣钱、省钱，见她不无得意地炫耀，心下颇有几分敬意。现在听她说出羡慕那包老大的话来，那几分敬意却是减了，心想，这个包老大肯定是个挟款外逃的贪官，也不知卷了多少钱出来。他固然是住着大房子，手里抓着大把的现金，只是看他不阴不阳、神情混滞的面目，心事重重、未老先衰的样子，有什么好羡慕的呢？赵玉敏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是随便问道：“包老大也住在附近？他现在干吗？”郑蓉蓉答道：“他住得不远，只是我不方便说他的事。他极少和人来往。没人知道他的电话号码，有事总是他给人打电话。他现在干吗？好像什么也不干，每天在家给女儿做饭。真的，他每天下午就在家淘米做饭，等女儿回家吃饭。也不去什么地方玩，说是不懂英文，没劲。”
赵玉敏听了，心下叹道，这种人，过这种日子，就算是有十幢房子，又有什么意思呢？
郑蓉蓉领着赵玉敏等人来到厨房，只见中间的大台上摆着十来个长方形铝盘子，装着炸春卷、炒面、炒饭、包子、炒肉丝等，下面用酒精灯热着。郑蓉蓉悄悄地对赵玉敏说：“这房子什么都好，就是厨房的位置不对，一炒菜就到处都是油烟味，装了抽油烟机都没有用。今天本来想炒菜，再想想客人太多了，炒菜太费工夫不说，还弄得满屋都是油烟味，只好从餐馆叫了这些菜来，大家随便吃。”又说，“今天我们这些菜是餐馆叫来的，但等会儿我们吃饺子，却是最家常的，我担保这是你们在任何餐馆都吃不到的最好的饺子。我们的好朋友，听说我们要请客，主动提出来显一显他那一手绝活的。”说着便向大家介绍正在厨房一角小桌子上和面的一个中年男子。
周强、赵玉敏定睛一看，认出那男子是曾在他们家喧宾夺主的张洪，心下纳闷：他不是去国内做生意了吗，怎么又成了身藏包饺子绝技的厨师了？于是上前打招呼。
张洪仍然大大咧咧的，说：“哟，真巧，今天在这碰上了。咱们算是有缘分，过去我住在(华盛顿特区)，来纽约见朋友就到你们家吃了顿饭。现在我已经搬到纽约来了，将来肯定还会常常见面。你们最近又请客了吗？”
周强笑着说：“我们最近没请客，倒是不久前被一对老外朋友请客，到山里去尝了尝他们‘波波族’生活的味道。”
张洪说：“波波？”他把沾满面粉的双手在胸前比画比画，仿佛是托住两个大乳房(breast)上下抖动，又神色诡异地说：“大奶子洋婆子吃饱了光着身子懒洋洋地晒太阳，那样的日子就是‘波波族’日子吧？”
周强、赵玉敏对看一眼，大笑起来。两人均记得上次张洪抢话头的张狂样，于是都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让张洪自说自话，懒得给他解释什么是“波波族”生活。
张洪果然接着说：“你们在大学教书，和老外同事交朋友，到山里去看洋婆子的‘波波’，大饱眼福自然不在话下。像咱们这样没有洋婆子做朋友的人，在纽约街上一站，也就满眼都是‘波波’，波来波去，任你瞧个够。说真的，我每次从中国回来，在纽约看这颤颤悠悠满街的大乳房，就有一种享受感。视觉上这种享受，当然还有精神上的享受，在中国是没有的。”
周强听他旁若无人地说这些不得体的话，看他又不像喝醉了的样子，心下除了无可奈何还是无可奈何，就搭讪着问他到国内做生意做得怎么样。
张洪一边和面一边说：“有几档子事看着要做成了，最后又不行了。国内的事，不好说，做事的规矩不一样了。我本来在国内也有几个兄弟，但大家分得太久了，再想凑到一块做事，居然做不成了。我在北京和朋友喝酒，听他们说顺口溜，才恍然大悟，还是那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道变了，咱们想再去适应，再怎么努力也白搭，没法再适应了。”
周强听他说顺口溜，又与赵玉敏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起那次张洪说的几段顺口溜来。周强便引张洪说：“你又听了什么好玩的顺口溜了，说来听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