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消失多年的三春回来了,还带回一个女人。
亲友邻居齐来道贺,探听消息。三婶也用手绢包了四个鸭蛋,过来探望,见那女子甚是俊俏,操外地口音,便偷偷问常氏:“是哪里的人?可愿给三春?”常氏喜滋滋道:“三春说是杭州的,刚有身孕。”三婶道:“这下好了,儿媳妇和孙子一起来。”又问三春道:“三春,去外面这么多年,该赚了一百万回来了吧?”三春不屑道:“一百万算什么,外面钱多的是,你没运气也弄不到你手上来。”然后兴致勃勃道:“上海有钱人太多了,一回我实在无钱吃饭了,便在街上演戏,说我是做生意的,几万块钱让贼崽偷去了,如今身无分文,没得饭吃。你猜如何?那街上的人给我资助,至少是十块以上,没有人拿一块两块的,最可笑的是,有一人掏了两千给我,我要留他的名字,说日后赚钱了还他,他硬是不留,可见多有钱。后来倒是后悔没有坚持,否则跟他联络上,倒可以再敲他几笔!”三婶听了他这般说辞,已是摇头,回家再说与三叔听,三叔笑道:“你还指望他富贵还乡?他就是狗改不了吃屎的,一辈子犯贱,若能混得开,他是不回来的,如今绝对是身无分文。”又道:“别看他刚刚回来到处招摇,人家看不出底细,只几日便现出原形:本是个到处敲诈的坏崽,就他娘当他是宝贝了!”三婶道:“许是娶了媳妇,人才会懂事的。”
常氏给三春找了两间住处——如今搬到县里的人多,住处甚是好找——将他和女朋友杭州人安顿下来。恰此刻计划生育抓得又紧,两人没有结婚,又没做准生证,不免要提心吊胆。那监视各家各户的探子,早已知晓了杭州人未婚先孕、躲在此处的事实,便来家探询。常氏便老实道:“确实是从外地刚回来,没来得及结婚,你们务必要手下留情,不能抓了她的。”那人道:“只有一个法子,务必要赶紧办了证明,把结婚证准生证给办了,否则镇上来人肯定要抓你的,抓去了就没办法了。”常氏为此着了慌,三春却不着急,道:“不用他来抓,我们自己打胎去。”常氏道:“哎哟,不能这么做,还是想法子结婚把准生证办了吧!”三春道:“你给我去弄一笔钱来?”说得常氏哑口无言。次日,三春便带着杭州人去镇卫生院做了人流——那女人不知三春的底细,跟着他全是因为相信他一张嘴,因此完全听他的。等常氏知道,悔之莫及,只好亡羊补牢,催促他们结婚。常氏自作主张,背着李福仁借了几百块利钱,给她做盘缠回家去开证明——那三春回家来却是身无分文的,而常氏和李福仁已经没有经济来源,完全靠细春每月拿一二百元做生活费。
那杭州女人回家开了证明,打了电话回来,让三春寄一笔钱做路费回来,三春回道:“你若是有钱拿一两万回来,就结婚,自己没有钱,就不要回来了。”至此,这桩姻缘了然结束。邻人亲友得知,不免又有一番议论,三婶怪常氏不懂规划:若借些钱,在县里找个住处,让杭州人把孩子生下来,三春有家有口,说不定就成人了。三叔却评论道:“那妇人离开三春,是她的福气;若一辈子与三春为伍,那才是苦命人,既要养孩子,还要做了给三春吃,不可能有好日子过的。”又有人道:“那三春天定是无妻无儿的命,就是女人给他生了孩子,也是留不住的,早走是好!”是非假定,各有说法,一段尴尬姻缘,只留些谈资与他人闲说。
三春只在家中混饭吃,李福仁看不惯,劝常氏道:“莫要让他上桌了,如今我们吃的是细春的饭,你还养他,没这道理的!”常氏也晓得三春这么混不是个事儿,这边劝三春道:“儿呀,你学乖点,你做点什么活,为娘的已经老了,再过几年便无法呵护你了。”一边又跟李福仁道:“儿子饿着肚,你忍心让他饿死么,我也不是没劝他干活去呀!”因嫌李福仁在这里阻挡,又叫三春等着饭点过后再过来吃饭,一味护犊。三春听了娘劝他去干活,却回道:“〖FJF〗蛖〖FJJ〗,这年头只稳稳坐着,又饿不死人,何必跟牛马一样拼死拼活去干!”这番理论传出,村人传诵惊叹:那农人自出生以来,只知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进一步又知提倡勤力,懒惰可耻,却不想三春有反其道而行之的道理,却也可行。如今粮食不缺,村中虽有懒散之辈,却从未饿死过人,不比那六年的饥荒。人叹三春不愧是读过书的,只是不知这书读到什么邪道里去,说的话看似无理,却驳它不得,令人哭笑不得。
福寿春 23(1)
福寿春
李师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