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春 11(7)

   如此忙碌几日,把一片蛏位锄平。今年水势颇好,将近年底,早有人来报信,说那蛏苗已经长目了,密得很。常氏舒了一口气,道:“老天保佑,这个年有得过了,往年到正月才能洗蛏苗,人都说今年能提早了。”李福仁要带细春去洗蛏苗,细春不免一番埋怨,道:“天都冷了,还叫我下水干活!”李福仁道:“你倒不知了,天越冷,水越暖和,咱们祖先几百年来都这么做下来的,偏你怕冷!”细春半信半疑,被李福仁拽了去,因这滩涂的活计都是有些技巧的,李福仁一心想让细春学会,将来能继承了农事。因此到了滩涂,先让细春认得蛏眼,如针眼大小,密密麻麻铺陈,精致宛如天成。又告诉细春,每个针眼下面均有一个蛏苗,因那蛏苗很浅,只将上面一层泥土刮起,放在细密网兜里洗了,蛏苗便水落石出。如此这般讲解示范,细春倒也很快上手,一心劳作无话。凡是晴天,便都来洗蛏苗,怎奈水势好得不得了,那前几日刚洗过的蛏位,过了十几日又有蛏苗长起,原来蛏苗太厚,洗一遍根本不干净的。来滩涂上劳作的农人,一个个跟捡着便宜似的,均面有喜色,互相打探长势,侥幸有个好年。渐渐逼近年关,蛏苗居然卖了两百来块,李福仁决定再长的蛏苗过了春节再洗。常氏每日里收着蛏苗的钱,心中直念阿弥陀佛。
  
  这情形,多数人都是乐意的,偏有一个人却不太乐意。那清河腆着个大肚子,见别人年关均有大收入,心里不太舒服,对安春道:“你说人人都有蛏位,怎么偏你没有,难道你不是你娘生的。”又道:“这大年就来了,我跟孩子们又该买新衣裳了!”安春在老婆面前没脾气,只有被使唤的份,便找到常氏问道:“我怎么没分到蛏位呀,你看人家都有收成,我偏没有,清河都不乐意了。”常氏惊讶道:“哎哟,儿呀,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你得问你爹去。”原来当初分家,田地都按人口分给了安春,海地却没有分。待了李福仁回来,常氏问了究竟,李福仁道:“没分给他是事实,可当初分家的时候,曾问了他,他说:‘那一点蛏地拿来做甚,我也不会跑老远去打理’,这才没分他的。”常氏道:“这倒是你的疏忽,他说不做也是要分他的,如今清河不满意了。”李福仁道:“那也不怪我,他若肯做海,别说蛏位可以分他,那滩涂还有好多荒地,谁开荒了就是谁的,只是他自己不勤劳而已。”常氏道:“你可别这样说儿子,我跟他解释去。”常氏便到安春家回复了,那安春道:“我倒没说过那话,若是蛏位分给我了,我自己不去也能雇人去,农民这么多,有活不会没人去干的。”那清河也端着脸不言声。常氏无奈,只好和言安慰了一番,那清河已快临产,常氏又仔细问询一番,方才告辞。
  
  百忙之中抽了一日,常氏走到镇上,去百货逛了,买了婴儿的衣裳、虎头鞋;又有给清河、珍珍和玉玉的花褂子,扎了满满一袋,兴冲冲来到安春这边。给珍珍和玉玉都试穿上,直叫:“我的儿好看!”待常氏去了,清河却对安春笑道:“你娘给我买了这么土的褂子,还不如直接给钱让我自己买去!”安春道:“她懂得买什么!”原来那清河读过书,又识得字,颇懂得些时髦,与安春一道都以有文化自居,对乡下人穿的漂亮衣裳是看不上的。
  
  常氏回家来,细春问去做甚,便回答:“去给珍珍、玉玉还有那未出世的婴儿买了衣裳。”话一出口,见雷荷花也在,已觉得不妥,懊悔道:“哎哟,一心替那未出世的婴儿想着,却忘记给你们母女也买好衣裳来,该死的脑袋!”又道:“明天再跑一趟买去,这快过年了,百货里真是热闹,人一进去就忘了自己来干什么。”
  
  这做父母的,但凡儿女多了,疼了这个,就伤了那个,平衡不过来。待他们老了,要儿女养了,哪个都有理由说父母不亲。为爹娘的苦衷,此为一桩。
  
  闲话少说,单说这年底的节骨眼上,来了一桩喜事。农历十二月二十六,清河在县里医院生产。常氏听得是个男娃儿,连夜赶了上去,欢喜得不知所以。那清河已产过两胎,此次生产颇顺利,休息了两日,母子雇车回家坐月子,又团聚过年。因是男娃儿,又是第一个孙子,那礼数自然多了,清河娘家鸡、蛋、酒等一干礼物,美景等亲戚也送了坐月子的礼物,人来人往,欢庆祝福,自不必说。那常氏,两头忙活,接人待物,又怕来人冲了娃儿,多出个心眼,警惕呵护。她又是爱干净的,把那安春的房子里外都洗了,不见她有闲着的一刻。李福仁也满心欢喜,上来悄悄看了娃儿,直盯着小鸡鸡看清楚了,才宽心快乐。人笨嘴拙,待客礼数也不太懂,家里杂活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偷偷乐着逛到过路亭来。店头晓得消息的人,也都问候贺喜了,李福仁傻傻憨笑。那秀才李长青正在店头写春联,道:“家有这么大的喜事,不贴个红联喜庆喜庆!”李福仁应道:“正是,你给写几个好听的,贴在安春屋头。”李长青道:“安春那屋头小,外门一联,里门一联就够了。”当下笔走龙蛇,写了两副春联,李福仁问道:“都是好字?”李长青道:“好得很,子孙满堂、富贵盈门,都在里面了。”李福仁道:“金字描了更好看些。”李长青道:“老人家也爱漂亮。”李福仁傻笑道:“看着金字,心头暖和。”李长青又将两副春联用金粉描了一遍,增辉不少,又告知每张贴的位置。李福仁问了价钱,待要掏时,却发现自己口袋里不曾有一分钱,原来他不管事,又极少买东西,便有去买,用钱也是常氏来支配。当下道:“我且先拿回去,回头送钱来。”兴冲冲回安春家,取了一团剩饭米粒将对联粘了,又搬了板凳垫脚,贴在门边上。那米粒黏性不强,待贴这张,那张已经掉了一半。常氏从门里出来,见了笑道:“你个老头什么时候学会装门面了,买了对联也舍不得买糨糊,你先别忙,我去借一下糨糊。”说着进了隔壁家。安春恰买了些年货回来,见李福仁还站在凳子上,道:“你这是什么粘的,还没贴上就掉下来了?”李福仁道:“你娘去取糨糊了。这对联是李长青写的,一块钱,还没给他,你给送去。”安春道:“李长青这小子,跟他爹学着写两笔就敢拿来卖钱,冒充有文化人了,给他钱干什么,贴他的字是给他面子。”李福仁道:“胡话!”片刻常氏借来了糨糊,李福仁里外贴了,看着颇为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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