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便踏过布满螃蟹洞的荒滩,到自己的蛏位上忙活。李福仁用木锄将多余的土铲到垄头,蛏位低平之后,又将土翻了一遍,且翻且让细春用竹耙耙平了。细春不明所以,问道:“为何要耙得这么平滑?”李福仁道:“待那潮水上涨,自然就有蛏菌附着软泥上面,长成蛏苗,所以要低平软,让蛏菌着床。”细春不解道:“那蛏菌又从哪里来?”李福仁道:“你这追根问底,我也不知,只知道潮水里天生就有蛏菌。若水势好,蛏菌便多,水势差了,蛏菌便少。”细春又道:“那连江等外县人为何到这里买蛏苗,难道他们那边潮水里没有蛏菌?”李福仁道:“正是,他们那边潮水不长蛏菌!”细春道:“真是奇怪,难道我们这一带海水有什么奥妙,自古以来就有蛏菌?”李福仁道:“也不是从古到今都有,你爷爷做海那时候,蛏菌也断绝了好些年,那时候我也才十来岁,听说后来从别处买了蛏子来种,这潮水才重新又有了蛏菌。”
父子俩边忙活边聊着,倒也融洽。只是那日头在上边晒着,咸水在下面泡着,细春的皮肤恰似被虫子咬似的,又痒又疼,不时叫苦。李福仁道:“你初次来,这海土不认你,叫你吃些苦;若来惯了,这海土还能治你皮肤的病呢。”细春做得不耐烦了,便想去抓海鸟消遣:原来那鹭鸶、鸥鸟见人来干活,便过来凑热闹。鸟自有它的想法:被人锄过的滩涂上,自然有被翻出的小鱼、海虫,顺手牵羊美餐一顿。所以见了人来干活,便紧跟身后,不离不弃。眼见这鸟离得近,想捉它却谈何容易,见你靠近了它才稍稍躲一下,倒让细春自己在泥地里差点摔倒。李福仁见了,笑道:“这滩涂是海鸟的地盘,你怎么可能奈何得了它,它不来干扰你就算好了。以往这里清窟抓鱼的时候,成百只海鸟来跟你抢鱼呢,你不得不分一些让它吃。”细春道:“这般嚣张,下次来借一杆猎枪来!”李福仁道:“那不成,做海的不能得罪海鸟,它是有灵的:海鸟多,水势就好;若没有海鸟,滩涂必然没得收成了!”
不知不觉,那沟底又听见海水拍打的声音。远望去,沟渠的水如一条白带,连接到外海去,而一波波水势来得甚是凶猛,眼见着要涨起来,似要把滩涂上劳作的人们给赶走。细春见潮水又要涨起,心中暗自高兴,却问道:“潮水刚退了不久,怎么这么快又涨了?”李福仁道:“今天是大潮,只能干两三个钟头,若是小潮,能呆四五个钟头。”细春早已经不耐烦,叫道:“也好也好,快点回去,要不然被晒成人干了。”丢了耙子去抓弹涂鱼。因那跳跳、弹涂鱼等见海水要涨,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都更加活跃起来。细春没耐心,追了老半天也抓不上一个,只弄了一身泥巴,突然却见滩涂上有一个小拳头般大的洞,比起一般螃蟹的洞要大,用手往里掏,却进不了多深。细春叫道:“爹,有好东西,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洞。”李福仁有经验,远远看了一眼便晓得,道:“是章鱼洞。”细春兴奋道:“爹,你别干活了,咱们今天先把这头章鱼弄回去。”李福仁道:“那章鱼洞深得很,十分费劲的。”因不忍扫了儿子的兴,便扛着木锄过来,一锄锄挖开章鱼的洞。这海上的畜生,数章鱼狡猾,洞极深,农民挖章鱼多因为挖不到底而功亏一篑的。父子俩轮流挖,因越到下面土越硬,细春要不是好奇早就泄气了。那潮水又渐渐逼近,父子俩加快速度,挖起的土都堆了一个小山包。那李福仁颇有经验,挖到一处,便腾出手去一摸,到底了,掏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章鱼出来。细春颇有些意外,道:“这么深的洞我还以为多大,原来是这么小的玩意儿。”要把章鱼取过来,那章鱼居然把爪子吸在李福仁的手腕上,死死不放。强行拉又怕拉断了,便一条条掰起,取了过来。细春才知道,往日爹到海里做活,偶尔还能带一二章鱼或者大螃蟹回来,都是如此碰巧得到的。当下潮水漫涨,那耕作的蛏位已经被淹没,潮声喧哗着,如性情粗暴的野兽,拍打着堤岸,一切都被淹没,成了海的天下。只有几尾海鸥,如纸般轻盈,在海涛之上周旋不已。农人们早已陆续回到堤岸上,结伴回家不提。
福寿春 11(6)
福寿春
李师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