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 14(5)
两个女人发现了这个,完了以后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等他坐了下来,老妇人才说拉得真是好啊!你的基本功相当扎实。你多大的时候学的琴?她这么问的时候那年轻的把一张百元钞轻轻地放进琴盒里。他想人家是多么得体,多么文雅。
还没有上小学。他说。
难怪啊,幼儿功!能告诉我跟什么人学的吗?
他告诉她,是贬到重庆来的一个右派教授,上海音乐学院的,姓什么。
老妇人说噢你是得了名师真传啊!教授在粉碎四人帮之后回到了上音,大概十年前吧,去世了。
他想这老妇人是音乐圈里的人了。值得为她拉一点真东西,大东西。他说我想送两位一支大曲子,贝多芬的D大调协奏曲,不知有没有时间听完?
有,老妇人很是振奋,响亮地回答,你拉吧。
他站起来,重新调调弦,深深的呼吸了几下,开始拉这个被成为小提琴协奏曲之王的世界名曲。一开始是乐队出来,但没有弦律,是定音鼓隐隐的敲击。他用拨弦代替——恰恰是拨G弦上那个降b的琅音。惟其那不是一个正常的琴音,所以偏偏象极了定音鼓。
两个女人同时发出轻轻的惊叹。
酣畅淋漓。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得遇知音了。而且这支琴,越是拉大东西难东西,它越是听话。真过瘾哪!他一边拉一边在心里喊叫。
完了,她俩忍不住鼓起掌来。高手,大师,老妇人说,但是这支曲子,你没有《流浪者之歌》拉得好。
为什么?他有一点吃惊。
你有流浪的体会,但你没有执着的体会。老妇人直截了当地说,不存在技法上的问题。小提琴所有的技法,你都可以运用自如。但你可能见得多了,你的心灵里有了一点点无所谓。这就同贝多芬有了距离。贝多芬一直到死都没有无所谓过。
你说得对,他说,但是要我具有贝多芬那样的心态是不可能的,人和人不一样,何况时代完全不同了。我只能从他老人家那里吸取——音乐,我没有必要去吸取——思想。
你说得也对呀!老妇人叹息道,所以说有一千个指挥就有一千个贝多芬。
音乐有它独立的性质,没有必要成为思想的工具,他说。他看见那个年轻的女人在点头。
那么,帕格尼尼的东西就比较的纯音乐,而且炫技的目的很明显。你对他的作品如何?
至少他的24首随想曲是熟悉的。
那么我想点一首帕格尼尼的随想曲。
请点吧。
第13首,降B大调。
他暗暗吃惊,突然觉得不对劲。这老妇人好象有点故意的什么--------这个帕格尼尼的第13号降B大调随想曲,是这支世界级名琴唯一一支不便于拉奏的。那个象感冒一样的琅音恰恰处在主音的地位,频频出现。他说,我要先说明一下,这支琴的G弦的高把位有一处琅音,要影响这支曲子的效果——
你拉吧,我就是要听听那种效果。她打断他。
他明白了;这支琴的主人来了。他的脑子里,清清晰晰出现了四十年前那个武斗前夜的对话。
(男:那么这支琴的毛病在哪里呢?把弓子递过来,我来找一找。
女:G弦上有一个琅音,这个位置------怎么样?
男:琅音应该是琴弦的问题吧?
女:我已经试验好多次了,无论怎么换,那个琅音都在。
男:你怎么发现这个琅音的?有什么必要在G弦上拉到这么高的把位?
女:我是偶然发现的。拉帕格尼尼的随想曲第13首,就到了G弦的这个把位。)
但是好象,他并不紧张。他尽其所能地拉完了这支曲子。
老妇人仰头看着他,不断地点头,半晌,说你居然可以拉成这样。不知道那里有个琅音的不一定听得出来。那么这支琴在你的手里,就没有不好拉奏的曲子了。
他仔细打量老妇人。四十年前的那场大规模武斗的前夕,我听到的是你的声音吗?是你和你的男友在议论,而且居然批评莫扎特回旋曲里的跳弓吗?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 14(5)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
莫怀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