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 14(4)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 14(4)
  
  他肃然起敬。他遥对石雕微微鞠躬。然后庄严地拉起了《圣母颂》。法国人古诺的《圣母颂》。据说古诺本是为德国人巴赫的一首钢琴练习曲配上了弦律,但这弦律被人们尊为《圣母颂》。如果这据说是真的,那些人们就值得尊敬。
  
  他拉了一遍又一遍。那种万人同声祈祷的心声慢慢地升上夜空。
  
  他垂下弓子,低头静默了一会儿。然后他拉德国人舒伯特的《圣母颂》。也用了不同的调拉。舒伯特的作品,他并不是都很接受的,但这个《圣母颂》,却让他赞叹。这是一个人独自与造物对话。一个人的内心,有多少话要对上苍诉说啊!
  
  然后他转过身,向花台走去,准备坐下来歇一歇。他想,西方的音乐家们写下的《圣母颂》一定是很多的,但只有这两首流传。
  
  这时他看见在花台上,他的琴盒旁边,坐着两个女人。一个老,一个年轻。两个人都很专注地看着他。
  
  他并没怎么在意,坐下来,把提琴和琴弓放在琴盒上。
  
  老女人突然说,你拉得很好。
  
  他说谢谢。还是没有怎么在意。
  
  老女人说,只有你一个人这样拉《圣母颂》。
  
  这句话让他吃惊了。他知道碰到了内行。他扭头看她们。老女人也不是很老,六十多岁吧。年轻女人也不是很年轻,三十多岁吧。他轻轻笑了一下,说我也是兴之所至。
  
  老妇人问,我们可不可以点几支曲子?我们要付费的。
  
  他回答:请点,付费就不必了。我这会儿是乘凉消遣,不是商业演出。
  
  老夫人说:我点一支小夜曲,特赛利的。
  
  他说好。这是相当流行的。他想她的见识也不过如此了。他就这么坐着,不经意的还翘起了二郎腿。一会儿就拉完了。拉的还是很认真的。
  
  年轻的女人将一张十元钞放到了琴盒里。
  
  他忙说真的不用给钱。要将钱还给人家。
  
  老妇人说,你不收钱,我们就不好意思再点了。
  
  他想,那就先收下,等完了再还给她们。他说好吧,我收下。
  
  老妇人说,《G弦上的咏叹调》。
  
  他想,恩,还不错,说得出这个的也不是一般的爱好者了。但是约略有一点担心,就是这个曲子要在最粗的那根G弦上拉到比较高的把位。他想起了这支琴唯一的软肋:G弦第9把位的那个降b音——那个“感冒的琅音”。每当要在弦上按到高把位时,他就要想起这个不正常的声音。但是《弦上的咏叹调》还到不了那个位置。
  
  他站了起来,侧对着她们。你不能够对要付费的人坐着拉。他一丝不苟地拉完了《G弦上的咏叹调》。年轻的女人把一张50元钞放进了琴盒里,然后关上了琴盒。
  
  我过了半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点曲子的。他想。
  
  老妇人问,《流浪者之歌》,有点长,不知先生能否背下来?
  
  这话让他想起了边陲,想起了金花、大妈、赌石大王老木匠,还有送给他蒙汗药,后来又把小提琴和毒药捎到重庆的偏偏镇老朋友,也想起了说不清是缅甸人还是中国人的马帮和他们的冲锋枪-------老妇人见他迟疑,就说记不全就算了,换一支吧。
  
  他叹口气说,怎么记不全呢?我正是一个流浪者啊!他调整了一下情绪,猛然将弓子搭上了琴弦——又是G弦!一刹那他又想到高把位的降b的琅音。不过这支曲子也碰不到那个地方。
  
  这支曲子很奇怪,一开始就是华彩乐段——曲谱上并没有这么说,但明明白白就是这样。吉普赛人好象很得意,为自己总是流浪。他们为自由而得意。是这样吗?但是到了——姑且称为第二部分吧——的“吉普赛悲歌”,事情就两样了。他想起在小河边的墓地旁的大榕树上给金花拉这支曲子。他告诉她:部落在高地上夜宿下来,夜幕低垂,繁星满天:守夜的中年汉子燃起篝火,唱起他唯一的歌,排遣长夜的孤寂------他的眼泪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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