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影下的尼采(6)

离开洛桑后,尼采前往瑙姆堡推动名著《快乐的科学》出版事宜,雷波回柏林附近施邸伯(Stibbe)的父母家,莎乐美母女则经苏黎士、汉堡和柏林前往施邸伯。莎乐美的兄弟欧根涅(Eugène)来接她们回俄罗斯,最后被莎乐美撵走。

蒙特萨克罗余波荡漾。尼采5月8日从洛桑致信雷波,要求在洛桑的狮园“再跟莎乐美小姐谈一次”。

五天后,见面如期举行。蒙特萨克罗显然给了尼采——这个宣布人类世界注定是悲剧的哲学家——无穷的勇气和信心。他在狮园再次正式向莎乐美求婚。

人类世界注定是悲剧:莎乐美再次拒绝。之后,她陪尼采去了趟特里普申。尼采在那里向莎乐美回忆与瓦格纳夫妇的交往,唏嘘哽咽,泪流满面。

返抵洛桑,不喜照相的尼采提议三人照张合影。谁都知道雷波厌恶照相如同病态。但可能是自己的那些小动作令人心虚,最后他勉强同意。

成功强人所难的尼采忘乎所以。他在摄影室里摆来摆去,一定要莎乐美和雷波摆出他理想的Pose:正中是辆小马车。莎乐美这个顽皮而受宠的姑娘兴高采烈地坐在小车厢板上,手拿一根丁香树枝的细小鞭子,尼采还坚持要她把鞭子扬起来。尼采神采飞扬地站在前面拉着车杠子。雷波一脸无奈地站在尼采与莎乐美之间,一根细麻绳把他和尼采缠在一起,大写意地象征他俩是拉车的马。

这张照片是哲学史上最强有力的物证:号称要拿着鞭子去找女人的尼采,在这张他生平最得意、他自己亲手布置的合影中,是站在莎乐美鞭下的!

很多文章猜测尼采为什么要照这张相。其实很明显:尼采虽然两次求婚被拒,却始终认定莎乐美上帝指定给他的女人。不过他的行事方式确实令人费解:他经常向好朋友解释他与莎乐美并非恋人。7月13日,伊丽莎白和莎乐美到达拜罗伊特之前,他给贾培德写信说:“莎乐美年方双十……思想象鹰般锐利,勇气超过狮子,却仍然是个妩媚无双的孩子……她将来拜罗伊特看我,然后,我们秋天将同去维也纳。我们将同居一栋房子并合作。毋庸置疑,她就是鬼斧神工为我的思维和思想凿成的天物。亲爱的朋友,请证明您对我们的尊重,请勿将我们的关系看作恋爱。我们是朋友。这个姑娘和这种信任于我神圣不可侵犯——此外,她还具有不可思议的坚定、真诚的性格。”

而且,他通常只通过雷波联系莎乐美,并且经常向莎乐美表扬雷波。洛桑分手后,5月25日他从瑙姆堡写信给莎乐美:“夜莺整夜冲我窗户高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雷都是一个更好的朋友,而我望尘莫及:请您牢记这个区别!每当我独处,您的名字常常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而我为此欣喜莫名。”

很多人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你把尼采看成文学青年,只消一思,解就来了。文学青年都视创作高于生命,当然更高于美人。尼采象野兽一样敏感到莎乐美毁灭杰男的魅力,而且,“那头野兽的头已经撞破了牢笼”(尼采致贾培德信)。理性告诉尼采,莎乐美不利他的写作事业。所以他才会有此言此行。

问题是,人类并非纯粹的理性动物。如果理性真能战胜感性,那共产主义早就实现了。

文学青年是伟大的。但作为情场战士,尼采这样做完全是自杀,甚至可笑。他显然认定女人是被动的,可以作为一件高贵的礼物被他礼尚往来。

在这个战场上,雷波显然并不想做礼尚往来的宋襄公。

更重要的是,尼采完全不明白,而且我觉得他到死都没明白:莎乐美什么都可以是,但她不是礼物。她将很快让尼采明白那句醒世恒言:世界是男人的,也是女人的,但归根到底是女人的。

当年8月,莎乐美决定去拜罗伊特观看瓦格纳著名歌剧《巴尔其伐尔》的首演。尼采闻风而动,6月25日就住进妹妹伊丽莎白在拜罗伊特附近陶腾堡专为他租好的房子等待莎乐美前来,同时暗中希望瓦格纳像当年那样特邀他去观礼。

尼采对莎乐美一见钟情,并不完全因为她是美女。更令他震惊的是莎乐美的才华。6月26日,他给莎乐美写信说:“至今为止我从未想过让您给我‘朗读并作口授笔记’;不过我当然希望能够荣幸地作您的老师。总之,说实话:我现在确实正在寻找衣钵传人;我的脑袋里还真有些在我的书中读不到的东西——我一直在为它们寻找最美丽富饶的田野。这就是我的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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