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乐美魔咒第一次发威。莎乐美当场一口回绝以家相许的吉衡德。多年后她写到,她最恨把精神需求与“低等的需求”混为一谈。
她与吉衡德的友谊并未因此破裂,可这件事在守旧圣彼得堡引起的轩然大波,却使莎乐美不得不离开。1880年,父亲去世一年后,莎乐美由母亲和吉衡德陪同前往荷兰与父亲和解:接受此前她深恶痛绝的坚信礼,因为,没有教堂的证明,她拿不到出国护照!出国在那个年代就是改变信仰的充分理由。
在荷兰,吉衡德按莎乐美的设计一丝不苟地执掌了坚信礼——他与恋人的分手仪式。他为莎乐美赐名“洛雾”(Lou)。
反叛成性的莎乐美温顺地接受了这个名字——作为两人从此分手的礼物。
此后莎乐美与母亲共赴苏黎士。吉衡德的老师比德曼是苏黎士大学教授。该大学是欧洲首批接受女生的大学之一。二十六年后,正是这所大学授予被苏黎士联邦理工高校再三拒绝的爱因斯坦博士学位。有吉衡德中介,比德曼让中学都没毕业的莎乐美做了个笔试,即收她入学,课程为普通宗教哲学、宗教史、逻辑、形而上学、考古学和历史。
我当大学老师已愈十八年,从未见到美女学生选过一门上述的课程。
宗教和哲学让莎乐美才貌双全。1882年10月,尼采铁哥们儿贾培德初识已与尼采渐行渐远的莎乐美。他根本没必要奉承莎乐美,可他说:“她是真正的天才,而且深具英雄性格……她的那些突发奇想证明,无论在道德上还是在智慧上,她的勇敢都飞越我们想像力的地平线。如前所述:一个天才,在精神上,和气质上。”
十九世纪的欧洲完全是男权社会,一个女人,即使是惊世美女,也鲜少得到如此评价。
一年多后,莎乐美患肺病中断学业。当时医学普遍认为温润气候对治肺病有益。母女俩于1882年2月南行抵达罗马。经苏黎士大学艺术史教授金克介绍,莎乐美走进梅森葆夫人的社交圈。
3月,雷波抵达罗马。他在蒙特卡洛狂赌欠下的巨债,抵达当天就去梅森葆家求助。在那里,他遇见到他生命中最大的债主。他对莎乐美一见钟情。当晚饭后散步时,他直接跟莎妈提出向莎乐美求婚。
莎乐美魔咒发威。雷波当场遭到客气然而坚决的拒绝。黯然情伤的雷波准备出走罗马。莎乐美却匪夷所思地反对他离开:她坚持认为男女不做夫妻也能成为好朋友。她对雷波的印象其实非常好,在3月底给吉衡德的信中她说:“(您认为,虎头)我无法正确评价成熟杰出的男人如雷波、尼采和其他人。您完全错了。最本质的东西或者一见即知,或者永不知晓(于我而言,从人性上说,只有雷波才是本质的)。”
拜托!那时,她压根儿还没见到尼采!
莎乐美的挽留让雷波信心爆棚,他做出了失恋少年最流行的决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决心以退为进,做莎乐美指定的“最好的朋友”,并时刻准备着升级为情人。为证明自己甘心情愿退回到好朋友的位置,雷波做出了第二个匪夷所思的决定:他强烈赞成梅森葆将莎乐美推荐给尼采作女朋友。这才有了前面说的那两封信。
4月24日,三十八岁的尼采抵达罗马,却浑然不知这个“永恒之城”将上演自己尘世情爱的颠峰对决。下马伊始,他不顾疾病和旅途劳顿,立刻按梅森葆指点前往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莎乐美后来在回忆录中说:“我们第一次相见就俨乎其然,地点居然是圣彼得大教堂。雷波正坐在一张阳光笼罩的忏悔椅上热情虔诚地做笔记。尼采经旁人指点才看到他。他对我的第一句问候是:‘咱们是从哪个星球上偶然共同降落到地球上的?’”
这句问候显然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深思熟虑大获成功。几十年后,莎乐美在《弗里德里希·尼采——人在书中》写道:“他虽然对孤独只字不提,我却了然于胸——这就是尼采首次出现带给我的深刻印象……尼采的第一次攀谈于我栩栩如生——那是在罗马的圣彼得大教堂,一个春日——甫一见面,他过份正式的礼貌就让我目瞪口呆,手脚无措。”
尼采没料到,莎乐美之美,超过深思熟虑。莎乐美魔咒,例无虚发。
口口声声“结婚完全是另外一回事”的尼采,当天即向莎乐美求婚。这个愚蠢的哲学家犯下情场大忌:他通过铁哥们儿雷波向莎乐美求婚!
五个星期中,雷波第二次遭到斩钉截铁的拒绝。
然而,这次拒绝却让他心花怒放。帮助莎乐美推开尼采,雷波因此离莎乐美更近。在感情的NBA,他投进一个超远三分球。
尼采并不沮丧。这个超级狂人坚信没人能夺走上天指定给他的女人。
莎乐美当初挽留雷波被证实为英明决定:她拒绝尼采求婚,却又深为尼采吸引。她只能向雷波求助。在这场三个人的世界大战中,雷波是惟一分享莎乐美秘密的人。入幕之宾与抱得美人归,仅一床之隔。
按唯物史观,人的任何行动都有思想基础。雷波同志博士论文研究的是“良心”起源,并有专著研究道德起源,其中明言:“Progressus moralis nullus est in rebus humanis(在人际关系事务中,人类道德的进步为零)。”
以莎乐美事件观之,此言至矣。
爱情狂热的尼采对雷波的道德毫无所知。他热情地按莎乐美的设想计划他们三人的共同出行。当时的欧洲充分宽容贵妇与艺术家之间的风花雪月,却决然不容三个孤男寡女单独出行。他们必须找个贵妇作为道德灯泡。梅森葆最合适,可她却打算派两个养女为代表。被迫无奈,莎妈妈决定御驾亲征。
4月27日出发,原定后走的莎乐美母女改打前站,前往北意大利寻找阳光明媚的所在。5月初,她们找到欧达湖。病愈的尼采和雷波随后赶到。湖畔风景明媚,离水百米即草木青翠的“神山”蒙特萨克罗(Monte Sacro)。漂亮的教堂、小教堂和修道院随山势连绵起伏,岸边撒落美丽小村,教堂钟声此起彼伏,而乡间小路上,来自全世界的朝圣者络绎不绝。
这地方让人想起天堂。5月8日,在天堂过了几天的尼采前往巴塞尔拜访好友区赋兰。他在区家整天谈论莎乐美,身心愉悦,容光焕发,连定期发作的高烧和呕吐也销声匿迹。
是什么让尼采如此兴奋?
是5月5日的蒙特萨克罗。
当天约好登山,结果莎妈身染小恙。尼采自告奋勇去陪莎乐美。雷波作为莎乐美最信得过的人,被她请求留在家里看顾老妈。尼采很不光明正大地赢得了与莎乐美独处的机会。
说来可笑,虽然已求婚并遭拒,可这还是尼采第一次单独与莎乐美远足。
他们在山上待了整整一天!这无疑是雷波与莎妈生命中最长的一天。他们一直把太阳看落山,尼采才与莎乐美乘着暮色姗姗归来。这时雷波与莎妈的精神均已到达崩溃的边沿——因为不同的担忧。
这次散步是尼采和莎乐美之间惟一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两个以惊世骇俗为乐事的狂人对这天的回忆一反常态地止于形而上。暮年的莎乐美回忆说“我已记不清是否在蒙特萨克罗吻过尼采。”尼采的说法是:“蒙特萨克罗,我感谢你让我拥有人生最美妙的梦想。”
形而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去问蒙特萨克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