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战王府
朱允炆和齐泰、黄子澄共谋的削废诸藩之举,引起了跟以燕王朱棣为首的藩王们的对立,这时京城里传唱着一首民谣,内容是“莫逐燕”,就是不要去赶逐燕子,不然燕子就要飞到皇帝的金銮殿上去了。这里面说的“燕子”,其实就是指燕王。朱允炆和齐泰、黄子澄削废藩王的主要目标就是燕王,不对燕王下手怎么能行呢?就在他们策划怎么下手的时候,突然得到燕王病重的消息。
其实我们所有的人都能立刻想到,燕王朱棣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肯定是在装病。没错,这是朱棣应付不利时局的老伎俩。当初晋王朱想要找茬的时候,他不是就称病归藩了吗?回到王府里先躲起来,再见机行事。近人袁世凯一到局势不利于自己的时候,就说自己脚病复发。看来,这方法千百年都不变,屡试不爽啊。
这一回,自从周王被削废之后,朱棣就又故技重施,躲在燕王府里,装病不出来。
不过这次朱棣还真的有两桩心病。
一是他的三个儿子还都在京师南京。其实这三个儿子已经成为朝廷的人质了,如果一旦发生与朝廷的对抗,三个儿子就没命了。二是他的王府长史,也就是燕王府的官员葛诚,前不久进京归来后,神色有异,有时跟王府护卫指挥卢振在一起,鬼鬼祟祟,显然这两个人已经成为朝廷的内应了。真是内忧外患一时间全都降临到了。这时,燕王府里能够调动的护卫已经不到一千人了,其他人都被朝廷以备边名义调走了。所以说这回朱棣称病,还真搞不清到底是假戏真做,还是真戏假做了。幸亏朱允炆没有准主意,朝廷方面动作迟缓,才给了朱棣借着装病考虑下一步行动的时间。
下一步行动是什么呢?说白了,就是起兵夺位。据说有一天,燕王府来了一位看相的相士,名叫袁珙。朱棣想试试他的本事,就身着卫士的服装,跟卫士们一起跑到一家小酒铺里喝酒。袁珙来到酒铺后,一眼便认出朱棣来了,连忙上前行礼说,大王可不能这么自贱呀。众人听了,都非常吃惊,也就知道燕王朱棣不同于凡人,是大贵之人。等回到燕王府,朱棣让袁珙再给他看看相,袁珙看了片刻,就说:“您走起路来,龙行虎步,面相长得,日角插天。这是太平天子的相呀。”这时,燕王府里还来了一个名叫金忠的算命先生。袁珙、金忠整天和燕王府的卫士们混在一起,给这些人算命、看相,全都许以公侯将帅,说得众人皆大欢喜,也都信以为真,更决心帮助燕王朱棣去打天下了。可是等到这些事纷纷扬扬,闹得世人皆知时,朱棣又假装生气,将袁珙驱遣出去;待袁珙走到通州,又派人秘密将他接回燕王府中。
这些事情,看起来神乎其神,其实后面另有玄机--有那么一个潜伏在幕后的人,在操纵着这盘棋。这个隐身的策划者到底是谁呢?
过了旧历十月,眼看着天气一天天冷了下来,北方的冬天也就到了。这一天朱棣正在王府想着对付朝廷削藩的计策,道衍和尚走了进来。朱棣对道衍说:“我出一副对联,大师对个下联怎么样?”道衍答道:“行啊,大王请讲上联吧。”朱棣就说了:“我这个上联是字谜的联,‘天寒地冻水无一点不成冰’。”当时不是天气寒冷吗?就借这个天气,那时候的“冰”字经常被写成“水”字左上角加一点,所以他说“水”字要是没有这一点,就成不了“冰”字。我们现在的“冰”字是“水”字加两点。道衍和尚听了之后,随口就对出下联:“世乱民贫王不出头谁做主。”道衍和尚可不讲天气,他讲的是时政,也对了一个字谜,他说“王”字如果不出头,就不是“主”字,如果出了头,就是“主”字了。这可就有了暗中的含义--让朱棣出头去夺取皇位。
朱棣让道衍占卜,于是道衍拿出三枚铜钱,让朱棣掷到桌子上。朱棣刚掷出一枚,道衍就说:“我知道了,大王是想预卜能否得到皇位。”道衍如此敏锐地捕捉到朱棣的心思,把朱棣吓了一跳,连忙让他不要乱讲。而道衍却给朱棣讲了一番起兵夺位的道理,他说:“如今皇帝猜疑宗室,已经有五个藩王都被削废掉了。大王您是如今朝廷最忌之人,虽然尚未削废到您头上,但您能够幸免吗?大王您所处燕地,地势险要,老百姓多习弓马善骑射,动员一下,可征兵三十万,存粮亦足十年。如果以大王护卫中的精兵良将为核心,动员军队南下,平山东,下淮南,谁能抗拒?如果大王不这样做,坐失良机,朝廷先发制人,您还能高枕无忧吗?早晚会成为任凭人家处置的一介匹夫。我猜想大王您的想法,应该跟我的一样。”
这个战前思想动员真是头头是道。这下我们也看清楚了,道衍和尚才是那个隐于幕后的策划高手,袁珙、金忠都是他推荐给朱棣的。此时他已不再是一位得道的高僧,而是一位足智多谋的军师了。
道衍和尚可不比那些纸上谈兵的儒臣,他绝对是行动派的。他既然说要帮助朱棣起兵,做起事情来就雷厉风行。燕王府建在元朝故宫基础之上,殿院深邃,于是道衍率王府卫士在后苑操练,又在燕王府中深挖地穴,周围建起高墙,派工匠在里面日夜打造兵器。为了不让人听到打造兵器的声音,又在上面养了大量鹅鸭,这些鹅鸭终日嘎嘎直叫,刚好将打造兵器的声音掩盖了起来。
暴昭告变
你看,人家燕王府动起真格来了。而此时朝廷那边是怎样的状况呢?他们还在监视燕王的一举一动,而且意见总还是不大一致。
转眼间到了第二年,不再用朱元璋的洪武年号,而改用朱允炆的建文年号。这一年即建文元年,也就是公元1399年。三月,北平新调来了一位按察使,名叫陈瑛。按察使也是省级领导,相当于分管一省司法的省长,权势很大,在当时属于封疆大吏。陈瑛调来之前,曾任山东按察使,做事手段强硬凶狠,朝廷把他调到北平做按察使的目的是为了加强对燕王的监视和控制。燕王朱棣当然也知道朝廷调陈瑛来的用意,可是对这样职高位重的地方官员,朱棣还是要想办法结交的,他便派人秘密去给陈瑛送金钱行贿。没想到的是,陈瑛居然欣然接受。这下子朱棣可就高兴了,拿人手软,这显然表明接受了他的收买呀,以后就可以帮着朱棣干事了。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几天,这件事就被人知道了,而且立刻向朝廷实名举报。陈瑛马上被逮到京城,给予严肃处理,贬官到广西去了。
陈瑛事发后,朝廷更加小心,再派去北平的官员,都要经过审查,可靠的才能派去。于是后来又派了刑部尚书暴昭作为采访使,去北平调查燕王朱棣。其实这时候朱棣的那些事情已经尽人皆知,只要认真调查一下,立刻就能够掌握大概情况。暴昭到了北平一看,好家伙,燕王已经准备好要造反了。他都来不及回到京师汇报,急忙将所了解的情况写成一份报告,派人火速送到京师,交给朱允炆。
可是就在这个时,朱允炆却收到了一份朱棣的报告。朱棣在搞什么名堂呢?朱棣在报告中说,自己病情严重,请朝廷让他的三个儿子回来见他一面。其实朱棣是想赌一把,试试这份报告能否让朝廷放他的儿子一马。如果朝廷真的让他的儿子们回来,他就不再担忧儿子被扣为人质了,策反之事的障碍又少了一个。
两份报告几乎同时送到朱允炆手中,他究意会听信谁的报告呢?
朱允炆找来了齐泰和黄子澄两人,拿出朱棣请求让儿子们归藩的报告,说你们看该怎么办呀?齐泰就说了,既然报告说,燕王朱棣在北平准备造反,干脆现在就把他的三个儿子抓起来,明确作为人质,用他儿子的性命来牵制朱棣的举动,让他不敢轻举妄动。这个办法虽然有点不那么正大光明,但也不失为制约燕王朱棣的一种手段。可是黄子澄不同意,他说,现在燕王朱棣不是还没造反吗?抓起他的三个儿子来,不是等于授之以柄吗?他要是以此为借口起兵造反,可就麻烦了。我看不如就按他的请求做,把他的儿子们放回去,让他一时松懈警惕,我们再乘机袭击,一举可成。黄子澄的这番话可就实在是有点书生之见了。人家那边摩拳擦掌准备起兵,已经尽人皆知,只是顾虑儿子,不敢行动,你这里还说什么尚未起兵造反,这不是在掩耳盗铃吗?大家猜猜,朱允炆听了这两个人的话以后,会听信谁的主张呢?
最后,朱允炆还是采取了黄子澄的主张,同意放朱棣的三个儿子回北平。从这件事情我们可以看出来,过去总说建文帝朱允炆这个人过于仁柔,现在看来,他不仅仁柔,耳朵根子软,而且还糊涂。秃子头上的虱子,这么明摆着的事情,他居然去听信黄子澄的主意。
魏国公徐辉祖是开国功臣徐达的大儿子,得知朱允炆要放朱棣的三个儿子回北平,急忙赶去劝阻。徐辉祖的姐姐是朱棣的王妃,他是朱棣的小舅子,从小在一起;朱棣的三个儿子,也就是他的亲外甥。他对朱棣太了解了。徐辉祖对朱允炆说:“我这三个外甥中,老二朱高煦是个悍勇无赖之徒,非但不忠,而且不孝。如今放了他们,就是放虎归山,将来必为大患。”
朱允炆听了这番话,将信将疑,又找来徐辉祖的弟弟徐增寿询问。这个徐增寿虽然是徐辉祖的胞弟,但在这场叔侄争位的斗争中立场不同,他跟朱棣关系特别好,所以竭力帮朱棣说话。朱允炆听了,又相信了徐增寿的话。
朱棣的三个儿子分别叫朱高炽、朱高煦和朱高燧。这三个年轻人得知获准回北平,如获大赦。其中那个亡命之徒朱高煦唯恐夜长梦多,偷偷跑到舅舅徐辉祖的马厩里,偷来几匹好马,兄弟三人急忙动身。等到徐辉祖发现,再派人去追赶时,这兄弟三人早已渡过长江,扬长北去了。
朱高煦虽然唯恐朝廷派人追赶,狼狈北逃,但一路之上还是劣性不改。有人多看他一眼,他便怀疑是朝廷密探,全都杀死。经过涿州时,因为距离北平很近了,他就更加放肆,住在驿站(官府办的招待所)中,稍有不满,就将管驿站的驿丞暴打一顿,差点把人打死。招待所的负责人虽然官职小,可也是国家公职人员,地方官将此情形上报到朝廷,举朝惊愕,官员们纷纷上书。朱允炆一见这情况,不由得又有点后悔了。他更后悔的还在后面呢。日后朱高煦在靖难之役中勇猛善战,所向披靡,朱允炆悔得肠子都清了,悔不该不听徐辉祖的话。
且说这会儿朱允炆后悔也晚了,这兄弟三人已经顺利回到北平,朱棣终于跟三个儿子父子团聚。说实在话,这样的好结果就连朱棣也没敢奢想。他本来没指望朱允炆能放了他的三个儿子,所以见到儿子们回来,他喜出望外,第一句话就说:“我父子能够团聚,实乃天助!”
可是朱棣还没高兴两天,到了六月间,燕王府又出事了。王府护卫军官当中有一些人平时素有来往,大家平时你好我好的,谁也不怎么防着谁。这其中有那么三个人,来往甚密。其中有两个人参与了起兵的准备,有一个没有参与。这两个参与了密谋的军官,对另外一个军官也不大保密,这个军官是个百户,百户就是管一百人左右的下级军官,也就相当于一个连长。他想着这是个自己发达的机会呀,就向朝廷告密了,说他有充分证据能证明燕王府里有人要谋反。不过他只是个下级军官,也就只知道那两个军官所说的情况,别的事情他一概不知。结果那两个倒霉鬼被抓到京师处死。好在这两个军官挺有主心骨的,宁死也没有泄露燕王府的秘密,朱允炆只好下旨责训燕王朱棣。朱棣眼睁睁地看着手下骨干被杀,也无能为力。因为这时他还没有准备好,还不能轻举妄动。
张信反水
这一次到燕王府抓人,也就意味着朝廷对燕王朱棣下手的时间为时不远了。
形势越来越紧迫,朱棣按照原来那样装病是混不过去了。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装起疯来。他从王府里跑出来,到大街上发疯。怎么发疯呢?他一会儿在大街上高声狂呼,口中胡言乱语,也听不清说的是些什么;一会儿又到饭铺里,见到别人饮酒吃饭,抢来酒就喝,抢来饭就吃;一会儿又卧倒在大街上,呼呼大睡。这样一来,整个北平城都知道燕王让朝廷给逼疯了。朱棣这一出戏演得还真不错!
朱允炆派到北平的地方官张昺和谢贵听说了这情况,不敢轻信,于是借口探视病情,来到燕王府。他们俩由王府的人带着,来到朱棣的房间。只见朱棣坐在火炉边上,身上披着被单,浑身哆嗦,一个劲地喊冷。这时正是旧历六月,阳历七月,是北京最热的月份,人们都感到暑热逼人,而燕王朱棣却嚷着“好冷啊”。这两人都不由吃了一惊,心想,这燕王朱棣会不会是真的神经不正常呀?之前都以为他是在装病,这回还真有点相信了。其实朱棣倒真是有病。他当年受父皇朱元璋之命,长期在北方征战,受到风寒,有的医生就说他有风湿的毛病。风湿病畏寒不畏热,王府宫殿高大阴森,虽然是暑热天气,其实里面并不热,加上湿气一重,朱棣装病烤一烤火还真能对他的风湿病有好处。
燕王府的长史葛诚早就效忠朝廷了,他在燕王府潜伏着是在监视燕王的一举一动。他看在眼里,心里着急,唯恐张昺和谢贵上了朱棣的当,等到送他们两人出去的时候,就顺道跟出来,悄悄地告诉张昺和谢贵说:“你们二位可千万别上当,燕王他根本没病,这是他装的。你们千万不要因此而有所松懈,一定要严密注意燕王府举动,一旦朝廷有命令也好立即下手。”
要说起来,朝廷方面派到北平和燕王府的内线确实不少,只可惜朱允炆迟迟不下达削废燕王的命令。事情就是这样,一方面双方摩拳擦掌,都在准备动手。另一方面,又都不敢轻举妄动,互相惧怕。这局面就僵持起来了。
要说燕王朱棣在北平经营也有二十年时间了。这一带的军民百姓,对他还是相当认可的。一个街道上的老太太看到一个醉了酒的士兵在那里磨刀,就去问他:“当兵的,你磨刀干什么呀?”这个士兵早就在上级那里听说要对燕王府动手了,趁着酒劲就说:“磨刀杀燕王府的人。”老太太一听,心想这还得了,赶紧跑去燕王府报告。其实这些事燕王朱棣早就知道了,也不用这个老太太报告。可是这件事至少说明在北平这块地方,朱棣还真得人心,老百姓还挺拥护他。如果真的打起仗来,朱棣在这边还是有一定社会基础的。
双方就这么相持着,谁也不敢轻易先动手。朝廷虽然派人把北平和燕王府控制起来了,可是也不放心。齐泰听说燕王府有一个百户军官到京城来办事,就趁机把他抓起来。严刑拷打之下,这个百户就把他所知道的燕王府准备起兵的情况供了出来。直到到这时,朝廷方面才知道燕王府的准备情况,齐泰连忙向朱允炆作了汇报。到了这一步,朱允炆才下定决心,命令北平布政使司的都指挥使张信下手逮捕燕王。都指挥使相当于今天的军区司令,让军区司令动手,按理说应该马到成功。朱允炆跟齐泰、黄子澄就在京城里等待捷报了。
这个张信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张信的父亲是临淮人,算是追随朱元璋的旧部,积功也做到了指挥佥事,大概就相当于今天的副军长之类的高级军官。他父亲死了以后,张信就接替父亲当了指挥佥事。后来因为有功,升至都指挥使,相当于今天的省军区司令。朱允炆即位后,有人推荐张信谋勇双全,于是就把他调到北平都司任都指挥使。临行前他跟同时赴任的张昺、谢贵一起接到密令,要去对付燕王。可张信打心眼里不愿意干这件事,他回到家里,心情很不好。他母亲看出他有心事,就追问他。张信就把自己受命的情况对母亲讲了,他母亲听了后,大吃一惊,忙对张信说:“这事你可不能去干。你父亲在世时经常对我说,帝王之气就在燕王这里。你如果按照朝廷的布置去干,闹不好是要有灭门之祸的。”
这时朝廷已经下密旨催促张信动手逮捕燕王了。张信感到事情急迫,斟酌再三,他决定听从母亲的话,在这场斗争中投靠燕王。他不敢迟疑,匆匆赶到燕王府,想向燕王朱棣说明当下的情况。可是朱棣哪里明白张信的心思呀?要知道,张信是在这场斗争的关键时刻调任北平都指挥使,就是要来对付燕王朱棣的,这摆明了张信是朝廷方面的重要人物。所以朱棣对他存有戒心,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还是避而不见为好。
张信一连三次来到燕王府,都被王府的人以燕王朱棣病重为由,拒之于门外。张信心急如焚,忽然间心生一计,改乘一顶妇女乘坐的小轿,假装是王府内眷,混了进去,终于在病榻前见到了朱棣。
朱棣先是吃了一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仍然装病躺在床上。
张信也就不再说客套话,开门见山就说:“我知道燕王殿下没有病。如果殿下是真的有病的话,也请直言相告。”
朱棣听了,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只好硬着头皮坚持说:“我确实身患重病,如今只能坐等一死了。”
张信听到朱棣这番话,说道:“殿下既然不肯对我讲实话,我却可以实言相告,如今我就是奉了朝廷密旨前来捉拿殿下的。殿下您如果真的坐等一死,那也不必等了,二话别说,就请随我赴京吧。可是如果殿下您另有主张的话,那就不必再隐瞒了,就对我实说了吧。”
张信这番话一出,朱棣可就愣住了。因为张信的这番话,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他张了张口,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燕王朱棣到底说了一句什么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