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休克医生(5)

第一个明显的问题是,埃斯登索罗总统未获得玻利维亚选民授权改变整个国家的经济体制。他以国家主义的政纲竞选,然后突然在密室交易中背弃承诺。几年后,知名的自由市场经济学家威廉森(John Williamson)为埃斯登索罗的作为创造一个名词:他称之为“巫毒政治学”(Voodoo politics),但大多数人则直接称作说谎。而且所谓民主体制这样的说法绝对不只有这个问题。

可想而知,许多投票给埃斯登索罗的选民对他的背叛极为愤怒,当命令下达后,成千上万人走上街头,尝试阻止这个意味着裁员和更多饥饿的计划。主要的反对力量来自该国的各大工会,它们发动全面罢工,导致工业生产陷于停顿。埃斯登索罗的反应让撒切尔对待矿工的手段相形失色,他立即宣布“戒严令”,陆军坦克开进首都街上,而首都则实施严格的宵禁。玻利维亚人要在自己的国家旅行,现在需要特别通行证。镇暴警察突击工会总部、一所大学、一家广播电台,以及数座工厂。政治集会和游行被禁止,其他集会则需要国家许可。反对政府的政治活动几乎遭到禁绝--就和班塞尔独裁统治期间一样。

为了净空街道,警察逮捕5000千名示威者,以催泪弹驱散群众,并向据说攻击警察的示威者开枪。埃斯登索罗也采取进一步的措施以确保抗议永远停止。当工会领袖进行饥饿罢工时,埃斯登索罗下令警察和军队围捕玻国最主要的200名工会领袖,用飞机将他们载到亚马逊偏远的监狱。据路透社报道,被囚禁的人包括“玻利维亚劳工联盟(Bolivian Labor Federation)的领导阶层,以及其他资深工会干部”,他们被带往“玻利维亚北方亚马逊盆地与世隔绝的村落,在那里他们的行动受到限制”。这是大规模绑架,赎金则是:如果工会停止抗议,囚犯就能获得释放,最后他们也都屈服。艾斯科巴(Filemon Escobar)是当年的矿工和走上街头的工会活动分子,他近日在玻利维亚接受电话采访时回忆说:“他们把工会领袖从街上掳走,送他们到丛林去喂虫子。当他们被释放时,新经济计划已经实施。”艾斯科巴说:“政府不应把人民送到丛林去施以酷刑或杀害,但这样他们才能推动经济计划。”

非比寻常的戒严令实施三个月,而因为计划要在100天内彻底执行,这表示整个国家在休克治疗的关键期完全被管制。一年后,埃斯登索罗政府进行锡矿场大规模裁员时,工会再度走上街头,激烈的事件再度上演:戒严令颁布,然后两架玻利维亚空军的飞机载运100名主要工会领袖,到玻利维亚热带平原的俘虏营。这一次被绑架的领袖包括两位前劳工部长和一位前参议员--令人联想起皮诺切特在智利南部曾关过勒特里尔的“贵宾监狱”。这些劳工领袖在俘虏营被拘留两周半,同样的直到工会同意取消示威和饥饿罢工。

这有点像阳春版的军政府手法。为了让政权可以实施休克治疗,有些人必须失踪--即使只是暂时的。虽然残暴程度轻微些,这种失踪达成了类似70年代的目的。拘禁玻利维亚的工会领袖使他们无法抗拒改革,为在经济上抹除整群的劳工人口铺好了道路--他们很快就丢掉工作,并沦落到拉巴斯周围的陋巷小屋和贫民窟。

萨克斯在玻利维亚时,曾引述凯恩斯的警告说,经济崩溃会孕育法西斯主义,但他仍然拟订带来这么多痛苦的计划,以致必须靠准法西斯主义的手段来执行。

国际媒体曾披露埃斯登索罗政府的镇压行动,但只当作拉丁美洲的一般暴动报道了一两天。不过,在报道“自由市场改革”胜利的日子到来时,这些事件已没有人再提起(就好像与智利的“经济奇迹”如影随形的皮诺切特暴力,经常被轻轻带过)。虽然萨克斯不是下令动用镇暴警察或宣布戒严令的人,但在他写的《终结贫穷》(The End of Poverty)一书中,花了一章讨论玻利维亚如何战胜通货膨胀,但在他似乎乐于自居功劳时,却只字未提执行计划所需的镇压。他最迂回暗示镇压的词句只是“稳定计划初期几个月的紧张时刻”。

至于其他人,连如此迂回的承认也付诸阙如。桑契斯甚至宣称“稳定化已经在民主状态下达成,未曾违背人民的人权,而且让人民能自由表达”。一位埃斯登索罗政府的部长则作了未加美化的评估,说他们的所作所为“像独裁猪猡”。

这种不协调将永远是玻利维亚休克治疗实验历史的一部分。玻利维亚已证明,激烈的休克治疗要想实行,必须依靠对无辜的社会群体和民主体系发动休克式的攻击。它也显示,政商财团十字军可以采用这些恶劣的独裁统治手段,而仍然被赞美为民主,只因为举行过选举,而不管公民自由权在选后是否遭到镇压,以及民主的期望是否完全被忽视。(这个教训对日后的国家领导人如俄罗斯的叶利钦[Boris Yeltsin],将特别有用。)玻利维亚以这种方式提供了一种更合世界口味的新独裁统治模式,一种文人政变,由穿西装的政客和经济学家发动,而非穿军服的军人--一切都在民主政府的外衣下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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