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克状态(7)

乌拉圭的政权也同样肆无忌惮:该国的主要酷刑中心之一是一个海军兵营,毗邻许多蒙得维的亚市民众喜欢散步与野餐的海滨区,但在独裁统治期间,这个美丽的地方空无一人,因为居民不想听到尖叫声。

阿根廷军政府在处理受害者方面特别笨拙。在乡间散步可能以一场惊吓收场,因为集体坟场经常掩盖不全。尸体可能出现在公共垃圾桶,少了手指和牙齿(就像今日在伊拉克的情况),或者可能被冲到海岸和拉普拉塔河岸边,在军政府的“死亡飞行”后,经常一次出现半打尸体。它们甚至会从天而降,被直升机丢到农户的田里。

所有阿根廷人都曾在不同情况下,目睹他们的同胞惨遭抹除,但大多数人宣称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阿根廷人用一句话来描述当年内心明白、却因恐惧而闭上眼睛的矛盾:“我们不知道没有人能否认的事。”

由于各国军政府想逮捕的人往往避难到邻近国家,这里的政府便借恶名昭彰的大兀鹰行动(Operation Condor)彼此合作。南锥国家的情报单位在这个行动中分享“颠覆分子”的信息--靠华盛顿提供的最新式计算机系统帮忙--并且给彼此的情报员自由出入边界,以方便绑架和刑讯。这套制度和中情局今日的“非常规引渡”网络,相似得令人毛骨悚然。

军政府也交换如何从囚犯榨取信息的方法。政变之后数天曾被关在体育馆遭受酷刑的一名智利人,出乎意料地描述当时房间里有巴西士兵,建议如何以最科学的方法施加痛楚。

这段期间南锥国家有许多机会可进行这类交流,有些还透过美国,并牵涉到中情局。1975年美国参议院调查美国干预智利,发现中情局训练皮诺切特的军队“控制颠覆分子”的方法。美国训练巴西和乌拉圭警察审讯技术,也出现在许多文件的记录。巴西法院的证词引述1985年出版的真相委员会报告《巴西:毋忘教训》(Brazil: Never Again)说,部队军官参加陆军宪兵单位举办的正式“刑讯课程”,观赏幻灯片展示各种折磨方法。在这些课程中,囚犯被带进来作“现场展示”--在多达100名陆军士官观看和学习下,被残暴地刑讯。报告说,率先把这种做法引进巴西的是美国警官米特廖内(Dan Mitrione)。巴西军政府掌权初期,他在贝罗奥里藏特(Belo Horizonte)担任警方教官,经常从街上抓来乞丐在教室折磨,让当地警察学习如何制造囚犯身体与心理的极度矛盾。米特廖内后来转到乌拉圭担任警察教官,1970年被图帕马洛(Tupamaro)游击队绑架并杀害。图帕马洛是极左派革命团体,他们策划掳杀米特廖内,以揭露他参与酷刑训练。他的一名学生说,米特廖内就像中情局手册的作者那样,坚称有效的酷刑不是虐待而是科学。他的座右铭是:“正确的痛苦,正确的剂量,在正确的地方。”

酷刑训练的成果,在这段阴暗期所有南锥的人权报告都斑斑可考。它们再三证实库巴克手册上记录的独门手法:清晨的逮捕、戴头巾、严格的隔离、施药、强迫裸体、电击等。而且在每个地方,麦吉尔大学的刻意引发退化实验,都留下恐怖的痕迹。

从智利国家体育馆被释放的囚犯说,强力照明灯一天24小时开着,供应食物的时间似乎刻意不按次序。士兵强迫许多囚犯在头上覆盖毯子,让他们无法清楚地看和听,这些做法都让人感到不解,因为所有囚犯都知道他们在体育馆里。囚犯报告说,如此操纵的结果让他们丧失日夜的感觉,进而大为强化政变与随后的逮捕带来的震撼和惊慌。就好像体育馆变成一座巨大的实验室,他们则是一些怪异的感官操纵实验的对象。

较忠实模仿中情局实验的版本,可以在智利的格雷莫迪(Villa Grimaldi)监狱看到--木制的隔离室小到囚犯无法跪下或躺下。乌拉圭自由城(Libertad)监狱的囚犯则被送到“小岛”:狭小、没有窗户的囚房,随时有一个灯泡亮着。重要的囚犯被完全隔离超过十年。“我们开始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我们的囚房不是囚房,而是坟墓,外面的世界并不存在,太阳只是一个神话。”其中一名囚犯罗森考夫(Mauricio Rosencof)回忆说。他在11年半期间总共看到太阳八个小时。他的知觉在这段期间被剥夺到他“忘记颜色--当时没有任何颜色”。

在阿根廷最大的酷刑中心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海军机械学校,隔离室被称作头罩(capucha)。在头罩里待三个月的米兰达(Juan Miranda)告诉我那个黑暗的地方说:“他们把你套上眼罩和头罩,手和腿锁上链子,让你在监狱的顶楼整天躺在泡棉垫子上。我看不到其他囚犯--我跟他们以夹板隔开。守卫带食物进来时,他们命令我面对墙壁,然后取下头罩让我吃东西。这是我唯一被准许坐起来的时候;其他时候我们必须一直躺着。”另有一些阿根廷囚犯被关在棺材大小的囚房(称作管子),以隔绝他们的知觉。

隔离房里唯一的安慰是审讯室里更糟的待遇。南锥地区所有军政权的酷刑室,最普遍使用的技术是电击。电流通过囚犯身体的方式有数十种变化:用一般电线、军方野地电话线、从插入指甲下的针通电;把通电的夹子夹在牙龈、乳头、生殖器、耳朵、嘴巴、伤口;通电到泡在水里的身体以强化电流;通电到绑在台子或巴西式铁“龙椅”的身体。拥有牛群的阿根廷军政府对他们独特的贡献很自豪--囚犯在一张称作烤肉架(parrilla)的金属床上接受电击,同时用赶牛棒刺他们。

体验南锥酷刑体制的人数无法精确计算,但约略的数字在10万人到15万人之间,有数以万计的人遭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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