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大学新研二 娄敬笔记
十月二十日 新开写作研究
赵公刚才听完了我的问题,便继续回到他早先的话题--他在多少年前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从事传播事业和教育事业了。我的问题是:新闻从业人员的职责既然不只是反映和维持既有的价值系统;而且在引介其他社会或文化的观念和价值上也扮演重要的角色。当其间发生冲突的时候,他该如何检查和衡量,来决定自己是做一个旧传统的守门人呢?还是新价值的倡导者?
同学们看上去都在记笔记的样子(我也是),右边的刘光华在画赵公的头像,画在今天赵公批还的作文纸上。他也得了个丙,画像就在丙下头。画家把他的作品和赵公的评分用笔框在一道,对我摇头苦笑。然后悄悄把纸移到桌面下。揉掉。
十月二十七日 新开写作研究
赵公那些一再回放的往事让我疲倦而沮丧。连当初对这门课,对赵公最起码和卑微的期望--一种“择不善而改之”的学习心理--都消失了。
十一月三日 新闻写作研究
这已经是第二次,赵公一一询问全班五位同学家长的职业。
后来,当教室的气氛无聊到大家都感到僵窘的时候,赵公很例行公事地找到了下台阶:“各位有没有什么问题?”
同学都低下头,有的斜眼瞄瞄我,又挤挤鼻子,仿佛是在暗示着:不要再提问题了。刘光华踩我的脚,手肘撞了我一下,有些发麻。
十一月十日 新闻写作研究
我把手表卸下来,它绕着什么在转呢?我甚至想问问赵公。表在桌上仰脸看天花板,我却必须计算它:时针跨两格;分针要绕两圈、一百二十格;秒针绕一百二十圈、七千两百格,一格一格……
十一月十四日 新闻写作研究
刚才看完了Karl Jasper的The Idea of University,这堂课还有三十八分钟。
刘光华已经盹着了。口水滴到他空白的活页纸上。赵公的声音并没有影响整个教室的安静:“你们别光是听讲啊,多提点问题嘛,嗄?”(他永远可以这么说说!)
十一月二十一日 新闻写作研究
教室的窗子开得高高在上,让人看不见外头,窗上什么也没有,一层灰湛湛的天空像是给剪齐了贴在那儿似的,让白粉墙厚厚地围住。我可以想象出:楼外通往教务处小径旁的绿树,转黄转灰的树叶撒了一地……
※ ※ ※
教务长这次是在门口等娄敬的,也仍然不理唐隐书。
“你的陈情书我收到了,写得很详细、很详细。”他把倒背着的手伸到前头来,交叠在小腹上,拿捏着一个公文袋:“我们也和赵教授商议呃谈过了--”
那个负责影印的工读生靠向门边,教务长说话时身形一转,她便又探回去了。
“你要知道,娄敬!”他掏着口袋,看不出是找手帕还是眼镜,掏掏又停下来,“因为成绩不及格而退学的学生很多很多,每学期都有好几个,你不是唯一的--”
“报告教务长,”娄敬接着淡淡地说,“一个人闯红灯给车压死了,和另一个人在斑马线上被车撞了,这不是同一回事--”
“我说话的时候你不要插嘴!”教务长突然挂起了一抹笑容,“我们和赵教授谈的结果呢是这样的:你不是交了两篇东西吗?那么就算两篇好了,赵教授认为两篇就两篇,他还说你不上课--”
“我都上了--”
“赵教授说算你上过四小时好了,可是不够,报告他不够。口头报告有五次,你只讲了一次--”
“那是每个同学轮流,各讲一次--”
“总之是不够。娄敬!”教务长的笑容这时也向唐隐书表示一下,“当然啦!这个人生的道路上啊,坎坷困难都会有的,你是个年轻人,年轻人要有年轻人的担当,要有年轻人的勇气。错了!不怕错;跌倒了,再爬起来!嗯?所以这件事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娄敬,离开学校不表示离开人生的岗位,也许只是你不适合这个研究工作而已,是吧?”说着他把公文袋递过来,由唐隐书接在手里的时候娄敬只是睁睁地凝望着教务长。
对方终于掏出了那块崭白的手帕,和老花眼镜,他擦拭着镜片,先擦右边,再擦左边,擦完了又各在镜腿上绺两把:“这里是学校的答复,你可以看看。至于将来嘛,我们祝福你,鹏程万里,啊--前途远大。”
谁也没留意:教务长是什么时候转身离去的。他们穿过草坪踩在一些烂叶上,泥水互相挤出一阵噗哧噗哧的声音。
“娄敬!--等一等,娄敬!”
是那个女孩,她喘红的脸几乎挂不住那副厚汪汪的眼镜了。瘦小的影子冲到他们的身旁:“他们,他们--娄敬,把你的电话留给我!那天我听见教务长和那个教授在说话……现在我不方便说,我只是个工读生。你等我电话,把整个事情的经过告诉你,好不好?--我只是个工读生,你们千万不要跟别人说:是我讲出来的。娄敬,你的电话?”
“谢谢你。”娄敬摇头笑了笑,很像个小孩儿,说:“谢了--周末快乐!”
他们继续沿着小径走下去,经过“新闻大楼”后面空旷的停车场,唐隐书拉拉娄敬停住脚,然后他们看着一位年老的校工为褐色的玻璃门上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