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vin用一只手支着头，闭着眼睛，另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抬了一下，对张柳指指对面的座位，示意她坐下。
沉默了大概半分钟，张柳体谅地望着他，等着他慢慢睁开眼睛跟她说话。
“Cathy，你带女儿度假还开心吗？”Kevin终于坐直了身子，两只手放在桌上转动着手中的笔。他的眼睛有些浮肿，这让张柳猜想他是否哭过。而他的眼光有点儿游离，感觉在回避正常谈话时那种和对方眼神的交流。
张柳知道这不仅是见面的寒暄和礼貌的问候，也是Kevin为后续谈话做铺垫，同为销售出身，张柳深谙此种谈话前的破冰之道。
“很好啊，很放松，很开心。”张柳简单而平缓地答道，不想把话题扯远了，她内心很急切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她不能催促她的老板。经过了职场这么多年的历练，她基本上能做到掩饰内心的急迫和冲动，但眼睛里依然散发着好奇的光芒。
“昨天亚太区的会议开到很晚，有的决定对我们大家来说，可能都很突然。”Kevin缓缓地说道。
张柳突然有点儿不喜欢他的欲言又止，他害怕她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呢？
“亚太区决定停止中国的直销渠道业务，包括北京和上海，从明天起执行。”Kevin一口气说完，像是终于闯过了一个难关，把一颗炸弹给扔了出去似的。
“明天？明天就停止了？这么快？”张柳想到了很多种可能，就是没有想到这个。“不是还在跟K公司谈合作吗？”
“不存在任何合作了。”Kevin摇着头，“亚太区不同意有任何合作了，决定就是把大陆的直销渠道关掉。”
张柳惊讶得本能弹起身，望向窗外，突然感到旁边的楼在晃。这感觉还是去年5月12日地震那天落下的。那天她刚好谈完事情，起身送客人，突然觉得窗外的楼晃得厉害，她还以为自己贫血头晕，但一出门看见走廊上的吊灯也在晃，然后听到有人喊“地震了！”，她便跟着大家一起跑出25层楼。后来很多天，只要她朝窗外望，就会觉得一阵眩晕，旁边的楼在晃。地震的那一刻，她感觉到自己命悬一线，虽然北京只是有震感，没有什么危害，但是她也仿佛体会了一次生死边缘的交锋。有很多日子，她都把办公室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不敢看窗外，朋友说她需要心理治疗。好不容易恢复半年多了，今天这感觉重新又回来了。张柳知道只有心理受了严重惊吓，才会产生这种幻觉。
金融危机。有一瞬间，张柳一下想起了书上对1929年金融危机的描述，那些可怕的情形真的又降临了，而且降临到她自己头上，毫无办法。一股寒气仿佛从心底升起来，八十年不遇的事情让自己遇上了。
回想起当初，之所以考虑再三之后决定放弃P公司——她努力打拼了五年，并奠定了牢固的人脉和群众基础，以血汗付出证明了自己成功的地方——除了当时P公司面临合并风险以外，更主要的是，M公司在世界上的排名比P公司更靠前，这样一个像金融帝国一样的公司刚刚来中国发展，稳定自是不在话下，而且应该大有发展的空间。而此刻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觉醒来，她的世界完全不一样了。
那个决定性面谈时问Kevin的问题——也是她的最大疑虑，现在终于出现了：“如果集团两三年后决定关掉这个渠道怎么办？”
Kevin当时没有哄她，回答：“我也不知道是否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我们只能努力避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