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谈到坎波斯。
“告诉你,坎波斯,我住的地方,是个很小的村子,在一个山谷下面,那儿有一座高山。一开始,我刚到那里的时候,以为山的外面什么都没有了,以为那里就是世界的尽头。我想念家乡,想念狼河,想要逃回家去。可是后来,我学会了遗忘,我习惯了没有爹爹的生活。我很高兴能去曼萨尼略,去看看那座城市,看看城里各式各样的人,看看大海。每天晚上,我都坐在沙滩上看海浪。”
汽车沿着曲曲折折的山路向上爬。我们已经看不见阿尔梅利亚河床,也看不见干旱的平原了。不过,钻出一个峡谷之后,我们看到了两座雄伟的火山的轮廓。那是水火山和火火山,火火山被白云遮住了。
我把火山的名字告诉拉法埃尔,他显得兴致很高:“太棒了!”接着又用教导的口气对我说:“世界上到处都是美丽的东西,但我们却可能一辈子也没机会见识。”
我又斗胆提了一个问题:“我们还可以通过书本来了解呀。喂,你上学吗,在你们坎波斯村?”
拉法埃尔仍然盯着火山,我的问题肯定又令他感到不快了。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回答了我的问题。
“在坎波斯,我们没有您所说的学校。在坎波斯,小孩不需要上学,因为到处都是我们的学校。不论任何时候,不管白天黑夜,我们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是我们的学校。我们也要学习,但不是在书本、图片里,我们有我们的方式。”
他说得很轻,几乎压着声音。他所说的,在他看来都是理所当然。从某种角度说,坐在山路上颠簸动荡的车厢里,面对着眼前雄伟壮观的火山,他的话显得字字铿锵,不容置疑。
“我们也有男老师、女老师——就是我们的哥哥姐姐,他们教我们所有我们应该知道的东西。”
“他们也教你们读书,写字吗?教你们算术、代数、几何、地理和历史吗?那样难道还不算学校吗?”
我终于把他逗乐了。他的笑不是他那个年纪的男孩子应有的笑。我确信,我从来没见任何人那样笑过。他不仅眼睛在笑,嘴巴在笑,嗓子在笑,他的整个身体都在不出声地笑。
“你笑什么?”我问,“我的话让你觉得好笑吗?”
拉法埃尔碰了碰我的胳膊,“抱歉,老兄,我没别的意思。你说的那些,在书本里都能学到,我指的是你们墨西哥人的书。”
我想反驳他,我并不是真正的墨西哥人,不过我已经察觉,这并不重要。
拉法埃尔愿意再告诉我一些事情:“在坎波斯,我们不说算术,代数,几何,地理,还有你刚才说的所有那些科学。”他顿了顿,然后靠近我,小声说:“我们说的是:真理。”
我肯定地告诉他,听到他说那个词——verdad的方式,我感到一阵颤栗。从那一刻起,我开始相信坎波斯的存在。
我有成百上千的问题要问他。可是,车厢并不是理想的谈话场所。颠簸的车身,晃动的车窗,还有正午逼近车厢的暑气。很快,我那奇怪的旅伴就无心顾及风景,沉沉地堕入了梦乡。
我们在科利马下了车。我本该继续坐到瓜达拉哈拉的,我和一个叫做瓦卢瓦的大学历史系主任约好,在那儿一起制定我的调查计划并商讨我需要的推荐信名单。可是,当拉法埃尔?扎沙里拎起包下车时,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跟着他一起下车了。我们在人行道上站了一会儿,眼睛被阳光刺得睁不开,耳边似乎还响着隆隆的马达声和呼呼的风声,脑子昏沉沉的。
后来,我们沿着一条栽满金凤花的美丽的林荫大道向市中心走去。拉法埃尔出神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好像这里的东西都是他从未见过的一样。看到我跟着他,他并不吃惊,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和我一样,不忙。”随之浅浅一笑。实际上,我想到了即将错过的约会,想到了所有事情都要向后顺延。但那一刻,协助发展组织法语原文为Organisation pour le Developpement,是法国的一个为发展中国家提供帮助的组织。及其任务,特帕尔卡特佩河谷的地图绘制计划,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