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到广场上。拉法埃尔找了木兰树下的一条长凳坐了下来。天空蓝得耀眼。在这儿,我们看不见火山,可我仍然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在左边的什么地方,在那些现代建筑物后面。
“我爱这座城市。”拉法埃尔说。语气之庄严,倘若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来用,都会显得滑稽可笑。“我要在这儿过夜,明天回坎波斯。”
我们在广场上的卡西诺旅馆要了两个房间。这是一家有内院的老式客栈,天花板很高。天黑之后,我们回到旅馆大厅,那里其实是一条从广场通到内院的长长的走廊。红色仿皮靠椅沿走廊面对面摆放,有点像苏联风格。走廊入口处的办公桌后面,坐着旅店的老板,一个沉默寡言的西班牙人。他正在专心致志地看报纸,对面前正在闪动的足球比赛的电视画面毫不关心。
夜色柔美。我们坐在靠椅上,一边吃西瓜,一边喝从拱廊下隔壁店里买来的苏打水。蝴蝶围着廊灯飞舞,不时能看见一只蝙蝠掠过走廊,发出极低的焦虑的叫声。
“有一位老人告诉我,从前,耶稣会会士住在坎波斯,”拉法埃尔说,“他说,那时候,坎波斯还不是真正的村庄,不过是田野里的一块宿营地,有一些小木屋,还有一座教堂。正因为如此,人们才给它取了坎波斯这个名字。他跟我说的这些,都是从他祖父那里听来的,他祖父年轻时曾在那里工作过。后来,爆发了革命,政府一把火把那儿烧得干干净净,教堂变成了马厩。坎波斯的一切都被毁掉了,只剩下几堵旧墙和教堂的塔楼,其余的全被拆除了。这就是老人告诉我的,但他不知道那里又住过什么人。开始,那儿只有几间小木屋,后来,人们又造了墙,存放谷子的地窖,重修了教堂塔楼,还围着村子建了一圈高大的砖墙,以防偷盗。可是,我们的领导者,我们称为‘参事’的那人刚到坎波斯的时候,那里只有一片废墟和教堂的塔楼,但墙还在。现在,坎波斯又重新住满了居民,像从前一样。”
他停了几分钟没有说话,然后总结道:“说是这么说,你要知道,对于我们坎波斯人来说,这不过是个故事而已。”看到我满脸惊奇,他又补充道:“故事,你知道的,就是那种哄小孩子睡觉,帮老人回忆回忆年轻时代的故事。”
我说:“那么,你说的所有这些都是编造的喽?”他笑了起来:“是真是假,对我们坎波斯人来说,都是一样。我们不只把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当作真实的。静止的东西就在那儿,但它们会变,一旦上了我们的舌尖,它们就不再是同样的东西了。”
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因为我竟然在此时此地,在跟一个昨天还不认识的男孩谈论真实和虚幻,在这家旅店的走廊上,面对这台闪烁的电视机,这个沉浸在报纸中的西班牙老头,望着夜晚的蝴蝶围着廊灯飞舞,听着看不见的蝙蝠掠过时发出的叫声。
拉法埃尔站起身。他想围着广场兜一圈,观察观察这里的人。他先回房间冲了个澡,出来时浑身湿漉漉的,精神焕发。他的黑头发用了洗发膏,散发出古龙香皂的味道。
在街上,他非常打眼。姑娘们都笑嘻嘻地望着他。他呢,大摇大摆,故意把步子放得慢吞吞的,宽宽的脸颊上挂着一抹自命不凡的微笑。有一会儿,他挽着我的胳膊,就像南美洲国家的男人们之间那样随意。他凑到我耳边说:“你瞧见那姑娘了吗?鬈头发那个。”我承认自己什么也没看见。拉法埃尔耸了耸肩。
“你总看不见应该看见的东西。我们围着广场转一圈吧,那姑娘是不能错过的。”
广场上的人都在围着中央喷泉兜圈子,那儿有一座样子吓人的莫雷洛斯雕塑。人们自然分成了两个同心圆,分别沿两个方向转圈,一个圆是男人,一个圆是女人。孩子们最自由,他们开心地冲各个方向乱跑,不时撞在大人身上。此情此景令我想起凡?高的油画《囚犯》。
幽暗的光线中,人们眼睛发光,牙齿发亮,显得有些狰狞。马路上,汽车也在围着广场兜圈子,车上的广播响得让人头昏脑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