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见过的最奇怪的年轻人(2)

拉法埃尔转过脸,向窗外望去。我想,他一定是觉得无趣了。过了很长时间,他又开始找我说话。他问了一些关于我父亲的问题,问他是做什么的。我告诉他,我父亲在战争中牺牲了,那时候,我还在襁褓中,所以对他没什么印象。我之所以这样说,是为了把事情简单化。我不能告诉他,我父亲失踪了,我再也没有得到他的音讯。“那你娘呢?”我愣了一下,告诉他:“她老了,我觉得,她已经没有再活下去的欲望了,她可能要到一个专门给老人待的地方去,她连自己是谁都弄不清了。”

拉法埃尔不解地望着我问:“好奇怪。人怎么可能不想活?”又说:“在我们那儿,还不是很老的人也很想活。他们从来不会想到要去专门给老人待的地方,他们希望一直和我们待在一起。”

我问他:“在哪儿,在你家吗?”他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告诉我,我平生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那地方叫坎波斯巴西地名。。”

许久,我们一句话也没说。绿色的车窗外,横断的火山被晒得发出一团团白光。我向下瞥了一眼阿尔梅利亚河床。汽车接着驶入了一片尘土飞扬、单调乏味的平原,我想到了鲁尔福胡安?鲁尔福(1918—1986),墨西哥著名小说家,魔幻现实主义代表人物,著有中篇小说《佩德罗?巴拉莫》。小说的主人公要去科马拉寻找生父,一路上遇到三个女人,最后竟发现她们都是鬼魂,而自己也已经死于寻父途中。原来,科马拉是一座死亡之城,影射着故土家园的颓败,阐述了人类的生存危机以及无法掌握命运的挫折感。作品的背景——科马拉城,如同一块被太阳烧成白炽状的锻铁,在那儿,人类是孤独地活着的影子。

这是一个让人心惊的地方,从一个世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地方。我想多了解了解我的邻座。

“给我讲讲坎波斯吧。”我说。

拉法埃尔用不信任的眼光打量着我。

“那里和别的地方没什么两样,”他说,“没有任何特别的。就是个村子,如此而已。”

小伙子转变了态度。他的表情忽然变得谨慎了,还带着敌意。我知道,是我的问题让他不高兴了,让他感觉到我的好奇。或许,我并不是第一个注意到他的处世态度、相貌和衣着特征的人。他似乎习惯于疏远“包打听”。

我终于琢磨出另一种不太像审讯的提问方式,但他似乎已经猜到了我的意图,因为他首先开口了:“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出生在魁北克,狼河。我娘去世以后,爹爹一直把我带到坎波斯,因为他没法再管我了。”

他顿了顿,我以为他要继续讲自己的故事,但他却说:“告诉你,在坎波斯,我们有个习俗。男孩女孩一旦长大(他用了印第安语:desarrollado),就得离开村子,到他们想去的地方去,去看外面的世界。很多人去了大城市,瓜达拉哈拉,或者墨西哥城。有钱的去了其他国家,美国,或者哥斯达黎加。但我想看海,自从离开家乡以后,我就忘记了大海的样子。所以,我才坐上了去曼萨尼略的车。我花的钱都是我自己挣来的。我买了好多塑料玩具,拿到集市上、沙滩上卖。我给自己买了一块表。可现在,我又没钱了,所以我要回坎波斯去。好啦,关于这个问题,我没什么别的可说了。”

讲完了这个小故事,他似乎相当满意,而我却很难相信。他让我觉得自己在跟一个戴着孩子面具的老滑头谈话。他好像早已把答案预备好了,只等着我发问。

“唔,你喜欢曼萨尼略的海吗?”

他这才放松下来,重新露出无忧无虑的表情:“太美了,”他说,“它是那么大,太大了,不论白天黑夜都能看到海浪扑向沙滩。海浪是从哪里来的呢?”

他望着我,眼睛亮晶晶的。我知道,他不是在述说,而是在提问。

“我不知道,”我回答说,“从世界的另一头吧,从中国或者澳大利亚来,我猜。”我的答案没能让他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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