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锅里的旅程(10)

   “我以前动不动就发神经病。”他乱丢乱砸东西,有天晚上对属下做的奶酪拼盘不满意,整盘往墙上一砸,奶酪粘在墙壁上,慢慢滑落,留下萦回不去的卡芒贝奶酪气味。有一回,他的领班大厨跌断了腿,怀特骂他说:“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你要是匹马,我就一枪把你毙了。”另一次,他嫌厨师们动作太慢,在生意正忙时,下令众位厨师到墙角罚站。“‘想调皮捣蛋是吧?’我问,‘好,那你们全都给我到墙角站好,看我怎么做好你们的工作,你们才会拿出良心,明白道理。’”
  
  我听说过各式各样这类故事,十五年前并亲眼目睹些许类似的好戏。当天我在伦敦皮卡得利圆环附近的“准绳”餐厅用午餐,怀特那时刚接管这家餐厅不久。厨房门打开,一批服务生急匆匆地跑出来,一个个眉头深锁、面色苍白、肩头下垂、弯腰驼背,一副受气包的模样,我隐约听见怀特那出了名的愤怒叫骂声。说来反常,斯情斯景看来倒颇令人满足(我来这里,图的不就是这个吗?)。怀特以无限缅怀的语气说明,想当年,身为大厨,就像拿到尖声叫骂的执照。别人对他大呼小叫,他也对别人大呼小叫。他喜欢尖声叫骂,坚持要每个人也都尖声叫骂,显然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被叫骂的那人。
  
  怀特已不再尖声叫骂,因为他已不进厨房工作,不过他的脾气还是反复无常。他对我讲述他的另一桩小小罪行-据说他有回无意听见有位美国客人谈到他,为此大发雷霆(“你知道,据说这里的大厨是个疯子”)。他越讲就越激动,竟忘记自己起初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这充分显示他有颗连自己也掌握不了、完全变化莫测的心。“所以呢,我就走到那张桌子前面,开口说:‘你觉得我是疯子?’我开始抽搐,对自己说,我要好好收拾这王八蛋。‘我可不可以为自己说句话呢?’那家伙吓坏了。‘可以。’他无力地说。我就说:‘我呢,说不定有不少毛病,可是我没疯,你懂不懂?我可没疯。’当然啦,就连我自己也明白到,我已经证明了一件事,我真的完全疯了。”
  
  就连看来云淡风轻的事情,怀特也有办法让人觉得他这人真是鲁莽。六月里有一天,我和他两人在荷兰公园内的“丽景”餐厅的露台上共进午餐(这里原本是里昂茶叶公司经营的茶馆,后由怀特和人合伙辟为餐厅,怀特就是有这本领,能够发掘为人钟爱的英国餐馆,将之改头换面)。那是个温暖的午后,公园里游人如织。怀特抽完一根烟,往栏杆外头一抛,我心想:这样做好吗?
  
  有个女的高声尖叫,接着,这位女士怒气冲冲地骂道:“马可!”
  
  我们俩都站起来,往下看。“哦,这个有意思,”怀特说,“居然是我太太玛提,她到那儿干吗来着?”她站在儿童车后面,火冒三丈:那烟蒂落到他俩的女儿的膝盖上头啦。母女俩都对我们怒目相向,为人母的那位两手叉腰,女儿呢,则是双手交叉抱胸。
  
  还有一次,怀特邀我在黎明时跟他一起去打猎。在返回伦敦的路上,怀特整个人瘫在车子前座上,穿着靴子的双脚搭在仪表板上,然后他看见一片鲜蓝色的花海。这片花海与树篱的缝隙和清晨水汪汪且巨大鲜红的太阳一起,构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怀特请石井先生调回头,好让他再看看这片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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