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锅里的旅程(8)

   我拜访了怀特五次,他每一次都教我一些事情,不过它们算不上是我预期当中的课程。这些事情有种离奇神秘的特质,养生、死亡与食物的传统在当中环环相扣,连成一片。无论如何,怀特在1999年12月23日停止烹饪,当天是他三十八岁生日,他的母亲就是在这个年纪时弃世。如今,他教厨师做菜,研发厨师将烹调的菜式,修正他们的厨艺,或梦想开发由别人投下资金的餐馆。比如说,有一回我拜访他时,在我抵达的那一天,怀特和一伙人在东伦敦买了一个小地方,后来只费了一个周末,便将那里变成一间午餐小馆。又有一回,他们刚在梅菲尔区购置了一家名叫“普尼尔夫人”(Madame Prunier)的大餐厅。两个月后,我又去拜访他,他们在圣詹姆斯街上买了一间赌场。
  
  怀特物业庞大,拥有十三家餐厅外加一家足有五层楼的赌场,按理讲,他应该是个大亨级人物,有员工和现代化的科技办公室,再不济也会有一部传真机和一位助理。事实上,怀特的生活中各种因一时冲动而引发的混乱场面层出不穷,亲眼目睹下来,十分精彩。他并没有助理,就算有,也没地方安置这个人,因为他根本没有办公室。他不会打字,没有计算机,偶尔记得带手机。他有位司机,名为石井孝宪,大家都称其为石井先生,他主要的职责是载送怀特去打猎钓鱼。怀特有一次打猎或钓鱼回来,给我看了他的日志(由石井负责记日志),上头列有他到森林里追野兽或猎鸟的行程。生意呢,则在怀特的某间餐馆的一顿饭当中谈成。
  
  我目睹了他谈生意的过程。怀特之前请了一位建筑师替普尼尔夫人餐厅画重新装潢的设计图。怀特依约应前往建筑师的事务所,却迟到了两小时,这也无所谓啦,因为他根本走错了地方,来到他旗下的“米拉贝儿”(Mirabella)餐厅。建筑师乖乖应召而来,手里捧着勾勒普尼尔夫人未来的巨大模型,万分辛苦才好不容易挤进前门,脸上的表情在说,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叫我做这种事。他人一旦到了那里,就得拼命争取怀特的注意,因为怀特同时间也和别人约在那儿用午餐。
  
  “噢,威尔,真高兴看到你,”他对《食物画刊》的总编辑威廉·施维说,“我们来替你找张好桌子,你约了谁一起吃午饭哪?”这问题令施维先生大吃一惊。
  
  “呃,就是你啊,怀特。我还以为我们约了吃午餐。”
  
  《标准晚报》的记者来了,怀特殷勤地招呼来者,把桌子并起来,好让他有个座位,再点了一客炖饭和一瓶葡萄酒。
  
  一位律师来了,怀特这下糊涂了,他根本不知道原来他约了这么多人一起吃午餐。
  
  有位《国际先驱论坛报》的记者出现(再一瓶酒,再一客炖饭),接着是怀特的妻子玛提,再来是他的公关大将兼好友艾伦·克隆普顿-巴特。怀特这时点了第十四瓶酒,开始用阴性第三人称来称呼男儿身的艾伦,说出“你知道,她吃了午餐后就不大行”之类的话。
  
  我仔细打量怀特,他穿了粘着黄色土块的高筒靴、沾满麦秆屑的大毛衣,毛衣底下是件浅底深色的方格衬衫,按说这种款式的衬衫该系袖扣,这会儿袖口却大敞,像两只蹼似的伸到外面。他一副狂乱邋遢的模样-乱发如鸟巢般指向四面八方-令我联想起贝多芬年轻时那些邪气的肖像。他闻起来有泥土味,他逢人便解释说,自己前一晚靠在猎场看守人的沙发上过夜。他看来像地中海一带的人(深色头发、橄榄色皮肤),讲话腔调像劳工阶级,衣着打扮则有如醉醺醺的乡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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