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锅里的旅程(4)

   有关餐厅有一项谜团,那就是好像每个人都会点同一道菜,可你永远也搞不清楚会是哪道菜。有一晚是鸭肉和鲈鱼这两道菜,阿多和我是厨房里最忙的两个厨子,共做了二十五客鲈鱼和二十三客鸭肉。当晚天气炎热,我了解烤鱼的吸引力,但是为什么要吃鸭肉呢?有一天晚上,则轮到兔肉。之后,没人点兔肉,今晚上阵的是五分熟的羔羊排(三分熟的触感比较容易掌握,全熟的最简单-你才刚摧毁这羔羊肉)。
  
  “点菜,鲈鱼、二羔羊五分、一羔羊全熟、一羔羊三分。”安迪大声报道。
  
  我回答:“鲈鱼、二羔羊五分熟、一全熟、一三分。”记得当时我心想,来意大利餐厅吃饭,干吗点羔羊排呀?羔羊排下头垫了菊芋(片成纸般的薄,煎熟),上头加了红洋葱(为了让颜色更鲜艳,用甜菜根的汁煮过)、薄荷叶、柠檬皮丝和香辣优酪;换句话说,正是你以为马利欧菜式该有的一切元素。可是说到底,不过就是羔羊排嘛。
  
  羔羊排的外缘有层肥肉,你把肉排两面都炙烤过以后,转动肉排,将排骨的那一面朝下,好把它逼出一点儿油来。有那么一会儿,逼出来的油多到汪成热热的一摊,随即着火,那火焰充满油脂,既热烫又难以扑灭。虽然你是在火上烤肉,可并不想让肉排着火,那样会有塑料一样的焦味,一旦着火,就非得迅速扑灭不可。可是油实在太多了,梅默叫我就让火烧一阵子,这是灭火的唯一办法,只不过我在烤肉的时候,得避开火焰。烧烤架的底部,也就是我平时身体依靠的部位,这会儿也着火了,可是点菜单一个接一个地来。
  
  “点菜!”安迪唱道,“二羔羊五分、乳鸽、小里、肋眼。”我在原地打转,弯腰到冷藏柜里头取材料,装好,转个身回来,把肉往生肉盘上一丢,调味。我把肉一一排在烤架上,共两排,每排五块,一律朝右,把小里脊肉翻面,朝向另一角落,把肋眼牛排摆在烤架上,还来不及摆上乳鸽,便听见纸带机滴答作响:“点菜,三鲈鱼、二羔羊五分。”依例行事:在与头一批羔羊排不同的位置(头一批羊排已翻面,朝向左侧),朝右再摆两排,因为这一批是三分熟。可是鲈鱼怎么办呢?烤架上已无空间。
  
  纸带机又响起来。“点菜,三羔羊五分、鲈鱼、兔肉。”又来了?我停下手边的工作,我得先把新单的食材放在生肉盘上调味才成,起码得先做这件事,要不然,等又有新单来的时候,我会把前面点的菜忘光光。我要是进度落后,会打乱整个厨房的流程。空间不够,我把生肉叠起来,注意到梅默已在附近就位,一旦我忙不过来,按厨房行话,就是“趴下了”或“兵败如山倒”,亦即脑子再也记不住那么多东西时,他就会跳下来帮忙。
  
  纸带机又响了,我开始觉得自己好像在参加运动比赛。汗水沿鼻滑落,我竭尽所能快速行动,把肉翻面,转身,戳一戳肉,被烫到,朝右摆上一排肉,另一排朝左,再戳一戳,把生肉叠起来,赶紧把待烤的鲈鱼摆上烤架,转身,新排上的肉不断流出油脂,致使烤架的一角仍冒着火苗。纸带机再次响起。我脑袋容量已全满,只有一丝旁念,一个疑问仍不时浮上心头:我要是进度落后,该怎生了得?不断传来新的点菜单:羔羊五分、羔羊三分。这些家伙是怎么搞的?我被肉团团围住。有肉在烤架上,有肉在调味盘上。肉多到看来简直已不像肉了,也说不定就只是肉,不过是些组织、肌肉和筋罢了。
  
  又有更多点菜单进来。“叫人陶醉的,就是这事,”梅默低语道,他仍在我的背后。“活着呢,就是为了这个。”安迪一边从传菜台拿取装盘的菜肴,一边神秘兮兮地补充说,“真让人感觉好极了。”他的这番话当晚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我绞尽脑汁,思考自己感觉到什么:愉悦、恐惧、怪异、有点儿脑啡分泌旺盛的现象,然而,形容成“好极了”,会不会怪怪的?我得出结论,我这可算是头一回瞧见马利欧讲过的“厨房的真相”-一屋子上了肾上腺瘾头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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