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三)

【5】

随后几天都比较安静,妈妈很开心地告诉我,符咒很有效,嫂嫂没再出现过离魂的状态了。血压也还稳定,没有继续上升。

我说:“妈,你可以放心点了,这几天你没好好睡觉,多睡一会儿,别累坏了。”

中秋节到了。

这天我还是上班的,老公说,他先带小孩去婆婆家,晚点来接我。

我说我自己去吧,不用来回跑了。

下班的时候,老公打了个电话给我,问我出来了吗。

我说刚下班,还没出店门。

老公说,下小雨了,家里窗户好像没关。

我说,等会儿路过,我回去关吧。

是有些飘雨,关窗的时候,我看着外面暗色的天空,想,今天,大概不会出月亮了。

草猫在我脚边絮叨着:“你们全出去过节了,我一个人真寂寞。”

我说:“你也可以去找个女朋友啊。”

草猫说:“哪有配得上我的猫?”

“自恋。”我说它。

小丑说:“妈妈,我陪死猫吧。奶奶不喜欢我,我不去了。”

我想了想,觉得对,还是别把小丑带去的好。

收拾了一下,我准备出门了。

这时,手机忽然响了,是妈妈。

我说:“妈,怎么啦?”

电话那头的妈妈好像在哭,说:“美娜,琪琪不好了!”

我说:“啊?怎么回事?白天讲电话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妈妈说:“是啊,刚刚我看她蛮好,就睡了一觉,然后是被她叫醒的,她说她头痛得厉害,医生来看过,说血压非常高,在急救呢!”

我说:“妈,我马上过来!”

外面的雨大了,抓了把伞我就要出门,草猫在后面忽然叫住我,说:“等一下。”

我看着它。

草猫说:“这个天气不对,好像是人为的。”

我说:“你说什么?”

草猫碧蓝的眼珠子看了眼窗外灰蒙蒙的天气,说:“你信得过我,就带我一起去吧。”

小丑爬过来,说:“还有我,妈妈。”

我没空多想,把它们放进一个大挎包,就往医院赶。

好容易叫到一辆车,赶到医院门口,正碰到爸爸往外面走。

我说:“爸,怎么样了?”

爸爸却挥手叫我先上去。我说:“爸,你去哪?”

爸爸说:“符没了,我去找。”

我说:“怎么会没呢?”

爸爸边走边说:“我看窗子开了,大概是被刮到楼底下了。”

我看爸爸很着急的样子,有点担心他,说:“爸,别急,我和你一起去找。”

我们绕到病房大楼后面,在绿化带里找。

我看雨越来越大,用伞罩着爸爸,说:“爸,算了吧,那张符那么薄,如果刮下来,不知道会飘到哪去啊。”

爸爸似乎有点气恼,说:“今天是第九天,还有两个小时就过了!都怪你妈,怎么这个时候睡着了,也不关窗。你看,符一不见,琪琪就出事了!”

我看着爸爸在泥泞中一步一颤的,很心疼,说:“爸,算了,我看我们上去吧,看看嫂嫂的情况!”

这时爸爸忽然叫起来:“找到了!找到了!”

我看着爸爸拿着那张符,高兴得像个小孩子。那张符在爸爸手中颤抖着,还是黄灿灿的,居然一点没弄湿。

爸爸攥着符直向病房里走。我跟在后面叫:“爸,你慢些,别摔了!”

突然,我看见了嫂嫂,她精神恍惚地正在医院大厅里游荡。

我大叫:“爸爸快点!我看见嫂嫂了!”

爸爸一听,干脆跑起来了。

我正要跟上去,忽然听到草猫的声音细细地传进耳朵:“你去跟着你嫂嫂的魂,我怕你爸爸来不及,等那魂跑远了就追不到了!”

我来不及想就掉头向嫂嫂的离魂追去。

她走得很快,我用跑的都跟得气喘吁吁。

离魂在医院各处绕了一圈后,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我跟在后边叫:“嫂子,你去哪儿啊?”

草猫说:“她听不见的,你得追上她才行。”

我说:“我追不上啊。”

外边已经是中雨了,天也黑下来,来去的人行色匆匆。

我看着嫂嫂的离魂就要淹没在这夜色中,心急如焚。

草猫说:“你放我出来!”

我说:“啊?”

小丑说:“妈妈,快把死猫放出来!它跑得比较快!”

我“哦”了一声赶快把草猫放出来。草猫一个箭步冲过去。我跟在后边,一脸的雨水。

路上的人逐渐少了,马路却变宽了,长长的一直通到远处。我看着草猫的小影子嗖嗖地窜在前方,也忙不迭地跟上去。

很大的风刮过来,阴冷到骨头里,我打了一个寒战,脚步却没有停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了,快追!快追!

这时候,小丑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叫着我:“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小丑的声音由轻到响,似乎把我一下子叫醒了。

我听到咯噔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碎了。

停下脚步,我低下头,看到挎包在拼命扭动。

我把小丑拿出来,小丑的声音带着哭音,说:“妈妈,你怎么不理我呢?你不能再向前走了,那是去阴间的路!”

我一惊,看向前方的路,那条长长的马路,正在逐渐地变短,几秒钟后,在我面前的,是一堵墙壁。

我跺跺冷冰冰的双脚,吁了一口气。

我吐着嘴里的冷气,说:“嫂嫂的魂怎么走到阴间去了?”

小丑说:“大概是被符镇过,所以没被拉走,但又找不到身体,只好朝阴间走,去找自己去世的亲人。”

我说:“小丑,死猫进阴间了?”

小丑点点头,说:“我们就在这等它吧。”

我看了下表,八点四十。

我们在这堵墙壁前,等了草猫十分钟。

这十分钟的等待,我觉得比十年还长。

八点五十,草猫出现在我面前,毛上挂满了冰霜。

我把它抱起来,它的身体,是彻骨的寒冷。

它努力地张开冻僵的嘴巴,一小团微弱的光,落在我的手心里。

草猫说:“快,去医院。”

九点钟。

我赶回医院。

嫂嫂已经进手术室了。

我看着爸妈在手术室门口焦急地等着,那张符,贴在手术室的大门上。

我走过去,伸平握着的手心,看着那团小小弱弱的白气,慢慢地穿过门缝,进去了。

这时,符忽然间,缓缓地掉落下来。

爸爸急了,拿起来贴,却怎么也贴不上了。

我看着爸爸的手,划了一道长口子。

问妈妈:“怎么了?”

“刚刚拿符上来,不小心蹭的,险些又把符弄掉了。”妈妈说,“我让他去上药,他也不听。”

爸爸还在弄那黄符,说:“怎么贴不上了?不行,我要打电话找金贵问问。”

这时,手术室门开了,一个小护士推着个透明箱子走出来。

“廖琪家属在吗?”

妈妈连忙说:“我们是啊。”

“产妇生了个弟弟啊。”

“啊!生了啊!”我和爸爸妈妈激动地围过去看,小朋友还带着胎脂,粉嘟嘟的。

“小孩子早产,要待几天暖箱。”小护士说。

“好的。好的。”妈妈说,又问,“大人怎么样?”

小护士说:“大人蛮好。你们在这里等着好了,马上就出来了。”

“谢天谢地!”爸爸说。

这个时候哥哥赶到了,今天晚上他在南京路巡逻,刚刚回来。

爸爸说:“儿子啊,你当爸爸啦!是个儿子!”

妈妈说:“老头子,你也当爷爷啦!”

我说:“妈妈,你也当奶奶啦!”

雨停了,一轮银盘似的圆月挂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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