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把骨头还蛮禁摔打嘛。”
我是真他妈的欲哭无泪,但还要晃晃悠悠地往前跑,否则再过个几秒十几秒他们又要冲我摔石头。
然后我瞪着又一道断崖。
我再一次哭腔哭调地号叫:“你要活!你要活!你要活!”然后再一次扑通跳下去。
追我的王八蛋笑得岔了气。
“又跳啦!他又跳啦!”
“吧嗒个臭鸡蛋!”
“接着绕!接着绕!”
他们加倍欢喜地绕着追。
我又一次结结实实地拍在地上,眼前猛地黑了一会儿,闪烁出一个清晰的但是冒着金星的山峦世界。我擦了擦鼻血,慢慢爬了起来,梦游一样向前晃悠。那帮王八蛋能追上我都不好好追,他们从我身后几十米的地方慢慢包抄过来,一边幸灾乐祸。
“他又要跳啦。你们看啦,他又要跳啦。”
“他是个瘸子没错。他是不是还是个瞎子?”
“他干吗挑这么条见鬼的道啊?”
我慢慢地往前晃悠,眼前冒着金星飞着小鸟,嘴里喃喃地骂:“你妈妈的……”
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风……我被墩得只剩下星星。我疯狂地诅咒一个叫死啦死啦的家伙,他说我是他认识的最晦气的人。
又是一道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断崖……
我呆滞地转头,看了看我的追逐者。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在人前哭泣了,但是我扭曲着脸,欲哭无泪,对着他们发出一阵干号。
王八蛋们惊喜地期待着。
“哭啦,哭啦。”
“笑啦,笑啦。”
“跳啦,跳啦。”
我怪叫,我怪叫着扑下去。
如果从山巅下望,我现在在这样一条道上扑腾和被追逐——不知道是人为的还是天然的,我选择的这条道每隔一段就是一个刀切般的绝壁,它这样一直没边地延伸到山脚。后来我从这里下望,看见了我的人生——我的人生充满决心和扑腾。
我晕乎乎地蹒跚在与路平行的山林边缘。我冷,我的魂大概摔丢在哪道该死的断崖上了,全身的骨头似乎都已经摔裂了。滇边的山,山寒逼人,人好像走在云端。路其实就窄窄的一条,但云山雾罩的,让你以为很空阔。
这时我听见一个奇怪的震动声,刚开始我是用躯体感觉到的,但无法确定。我从林子里蹦到路沿上,把耳朵贴在路面上。我确定了那种让我心悸的震颤。那种震颤已经不需要我费力去听了。它越来越近,撼动着树林,野鸟惊飞,山鼠逃逸,树木的颤抖连肉眼都看得见。
“在那里!王八羔子!”我回头,看见了李冰和他的帮凶们。
我冲他们大叫:“找掩蔽!鬼子!日军!坦克!”金属磨擦地面的声音已经如此清晰,我听见金属的履带将泥土和草丛连根翻起,所过之处土地尽成波澜。我开始试图用手在脚下刨出一个散兵坑,一边怪叫。我的追捕者拿着枪,错愕地瞪着我,因为过于惊讶,他们没有说话。
我意识到我的愚蠢了,我不可能用手在这样的硬土上掘出掩体。我跳了起来,向着我的追捕者狂奔和大叫,“来不及啦!把坦克放过去,杀步兵!进林子啊!日本人!”
李冰用手枪柄一家伙把我捶翻在地上,“有毛病。我日你的本人。”
我头晕目眩地躺在他们脚下,终于看见了让我抓狂的东西,它们正转过山弯向我们压近:坦克、卡车、火炮,翻卷着地面,两边同时插着青天白日旗和星条旗,载着戴着M35德盔的中国兵和戴着M1美盔的美国兵,它们轰隆轰隆地从我们身边驶过,把枯枝烂叶和泥土卷起来扔在我们身上,我们几乎被油烟笼罩了。那可不是那些劣质替用品,那是真正的军用燃油。
李冰他们也同样神驰目眩着,他们也许知道这件事,但目睹又是另一回事。他们高举起手,“盟军万岁!中国万岁!美国万岁!”
车上也乱哄哄地回应,“万岁!万岁!Victory!”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污水和泥土飞溅到我的身上,甚至我的嘴里。
来自美国的物资严重滞后缺油少糖,但终于到来了,让虚弱的人以为凭此就可以变得坚强。面黄肌瘦的中国兵再一次偷偷摸着肱二头肌,幻想再一次的奋起。
我开始尖声大叫,声音比谁都大,“Victory!Victory!Victory!”
李冰又一枪柄抡在我头上,“你喊什么喊?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