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莫里族都有东欧血统,因此东正教在学校十分盛行。尽管也有其他宗教团体,但按时做礼拜的学生只有一半左右,莉萨就是其中之一。她是个虔诚的信徒,每周日都会去做礼拜,克里斯蒂也不例外。他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是因为她,另一方面这样做有利于改善自己的形象,让自己看起来不太可能投靠血族。血族无法进入像教堂这样的圣地,按时做礼拜可以让他获得尊严。
不睡懒觉的时候,我便会借做礼拜之名去和别人交流感情。礼拜结束后,莉萨和其他好友通常会凑到一起找乐子,因此教堂就成了交友聚会的绝佳场所。就算上帝对我在教堂扩展自己的交际圈有意见,但也没对我表明过。然而,他却等待时机对我做出惩戒。
周日礼拜结束后,我不得不继续留在那里,一会儿还得参加社区服务。大扫除后,我惊讶地发现还有一个人也没走,是迪米特里。
我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以为你需要帮忙。听说神甫要做很多清扫工作。”
“没错。可你又没有受罚,况且今天你休假。我们……不,所有人一周以来都在拼命防守,你们则还要一直想方设法发起攻击。”实际上现在我才发现迪米特里也受了伤,但不像斯坦那样伤痕累累。这对所有人而言都是漫长的一周,而且接下来还有五周。
“今天我还能做些什么?”
我面无表情地说道:“要是我会有上百种选择。可能哪里正上映你没看过的由约翰·韦恩主演的电影。”
他摇摇头道:“没有,我都看过了。你瞧,神甫正等着我们呢。”
我扭过头去,他说得没错。安德鲁神甫正站在那里满眼期待地看着我们。他已经换下仪式中穿的华丽长袍,只穿一条宽松休闲裤和一件衬衣。他那样子像是也准备劳动似的,我在想周日怎么说也应该是休息的日子呀。
我边和迪米特里上前领取任务,边想究竟是什么让迪米特里非留下不可,他肯定不是真想在周末劳动。现在我还真有点儿搞不懂他。过去,他想什么事情都是直截了当,因此这次我也把事情往简单了想,但一时半会儿还是搞不明白。
安德鲁神甫对我们微笑道:“谢谢你们两个主动留下来帮我。”他一说到“主动”两个字,我强行按捺住自己没有笑出声来。他是一个年过四旬的莫里族,头发稀疏花白。尽管我对宗教没什么信仰,但依然非常喜欢和尊敬他。他接着说道:“今天我们不会做太复杂的事,只是有点无聊。我们当然会进行正常的清扫工作,然后我还想把阁楼上存放的旧箱子整理一下。”
迪米特里一本正经道:“愿意为您效劳。”我强忍着没有唉声叹气,尽量不去想自己本来还可以做很多其他事。
我们立即行动起来。
我被安排拖地板,迪米特里则要擦洗长椅。整个擦洗过程中他神情严肃认真,仿佛真为自己所从事的劳动感到自豪。我还在拼命想他为何要留下来。别错怪我的意思,他能留下来我很开心,看到他我感到宽慰不少,当然我也很希望能一直看着他。
我觉得他是想从我这里进一步了解那天和斯坦、克里斯蒂以及布兰登之间发生的事。也或许他是想对那天我因贪图虚荣,贸然加入对抗的事好好教育我一番。这些解释貌似都合情合理,但他却一句话也没有说。神甫走出圣殿,向办公室走去时,迪米特里也一言未发,依旧埋头工作。要是他能说些什么,我就能搞清楚他到底为什么留在这里了。可是,他要是想说早就该说了。
清扫结束后,安德鲁神甫安排我们从阁楼上一个接一个往下搬箱子,然后送到教堂后面的储藏室。阁楼一直是莉萨和克里斯蒂秘密约会的地方,不知道清理干净后会不会影响两人的约会。也许他们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那样的话我也可以多休息休息。
把所有物品都搬下楼后,我们开始在地上整理起来。安德鲁神甫在一旁告诉我们什么该扔什么该留。这周还能这样忙碌一番也着实让我感到欣慰。我们一边整理一边小声聊着,他问我上课的情况等问题。一切还蛮开心的。
这时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我一直说服自己相信,曼森不过是我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但如果能从一个权威人士嘴里确认这世界没有鬼魂存在,会让我更加放心和宽慰。
我问安德鲁神甫道:“你相信鬼魂的存在么?我是说,有没有在哪里看过……”说着,我指了指周围的书道:“就是这些玩意儿里。”
他显然因我的问题吃了一惊,但并未对我称他一生相伴的书籍为“玩意儿”感到生气,或对我十七年来虽然一直坚持做礼拜,但对这些书籍根本一无所知感到不满。他脸上掠过一丝滑稽的神情,停下手上的活儿道:
“那……我想得看你对‘鬼魂’是如何定义的。”
我用指头敲着一本神学书籍道:“这里讲的是当一个人死去,就会上天堂或下地狱。那么鬼魂就只是传说了对么?圣经之类的可没有提到鬼魂。”
他道:“还是那句话,那得看你是怎么定义的。我们总是相信,人死后灵魂会和肉体分离,灵魂有可能还留在这个世上。”
“什么?”我手上的一只脏碗掉了下去。所幸那是一只木碗,没有被摔碎。我并未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问道:“会待多久?永远么?”
“不,当然不会。在耶稣复活获得救赎时流传过这样的说法,后来人们便笃信不疑。人们坚信,死后灵魂会在人世间停留三到四十天。最后,这个人会收到人世间对他的临时裁决,判定他是升入天堂还是打入地狱。但是直到最后审判日以前,没有人能真正进入天堂或地狱。此后此人的灵魂和躯体便会重新结合,获得永生。”
我对救赎之类的事不感兴趣。但那句“三到四十天”的说法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一时间全然忘记了手上的活儿,问道:“真的还是假的?死后灵魂会在人世间游荡四十天?”
“啊!露丝,那些怀疑信仰真实与否的人其实并未真正理解什么是信仰。”
我想他说得没错。于是叹了口气,回头继续整理箱子。
他慈祥地说道:“但不知对你有没有帮助,那些说法和基督教盛行以前东欧的一些民间说法很类似,都认为灵魂会继续存在于这世上。早在很久以前人们就相信,死后灵魂会在世间短暂停留,特别是当死者为英年早逝或死于非命时。”
这句话令我整个人呆若木鸡。不管我曾如何说服自己相信曼森是我压力过大而出现的幻觉,现在一切都瞬间土崩瓦解。英年早逝或死于非命。
我小声问道:“为什么?他们为什么留着不走?是……是为了报仇雪恨么?”
“我相信有人会这么想。就像有人认为那是因为死者在遭遇不测后灵魂无法获得安宁一样。”
我问道:“你怎么想?”
他笑道:“就像小时候父亲对我们说的一样,我认为灵魂会和躯体分离,但我不相信人类能够感知那些灵魂在人间逗留的时间。和电影里房屋闹鬼、鬼魂造访熟人的情节不同,我认为它们更像是生活在我们身边的一种能量,等待着延续生活、获得安宁,这都是我们无法感知到的。最终,最重要的是离开人间,来到救世主赴汤蹈火为我们营造的永生世界以后,该如何生活下去,这才是最为重要的。”
我在想,安德鲁神甫会不会很快就对我坦露,他也曾和我一样见到过鬼魂。英年早逝和死于非命都发生在曼森身上,而且他死后还不到四十天。我看到他那张郁郁寡欢的脸,在想那其中的含义。报仇雪恨?还是他无法获得真正的安宁?
安德鲁神甫关于天堂和地狱的信仰又如何解释我的遭遇?我可是死而复生啊!维克托·大什科夫说我已经到了死亡世界,是莉萨把我从那里救了出来。死亡世界是什么?是天堂还是地狱?抑或就是安德鲁神甫所说的魂魄在人间的一种中间状态?
我什么话也没再讲,一想到曼森是为了报仇雪恨,我就不寒而栗。安德鲁神甫注意到我内心的变化,但显然并不了解我在想些什么。他想要套出我的话:
“我刚从另一个教区的朋友那儿拿回一本书,都是圣弗拉米尔的趣闻轶事。”说着他歪了歪脑袋道,“你还对他有兴趣么?安娜呢?”
确切地讲,我很感兴趣。在遇到艾德里安以前,我们只知道另外两个会使用灵术的人。一个是我们以前的老师卡尔普小姐,她因为灵术而走火入魔,后来为了保持理智变成了血族。另一个就是圣弗拉米尔,和学校同名。他生活在几个世纪以前,并且曾像莉萨救我一样让他的护卫安娜起死回生。从此安娜便被魅影附身,两人之间建立起心灵感应的纽带。
我和莉萨通常不会错过任何有关安娜和弗拉米尔的信息,这样才能进一步了解自己的情况。但现在我不得不坦言,比起和莉萨之间那永远存在、永远也解释不清的感应纽带,我还有更大的问题要处理。一个人的灵魂已经闯入我的生活,很可能对我造成他英年早逝而耿耿于怀。
于是我闪烁其词道:“没错。”我都不敢正眼看着他。“我感兴趣……但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抽不出时间阅读。我现在忙于……你知道的,演练的那些事。”
我说完便沉默不语。他理解了其中含义,便没再继续追问。整个过程中,迪米特里都一直保持着沉默。整理好箱子后,安德鲁神甫对我们说还有最后一件事没有完成。他指了指几只刚刚整理好并打包的箱子。
他道:“我想让你们把它们搬到一校区,放到莫里族宿舍就行。戴维斯小姐在那里为幼儿园的孩子们开周日课堂,可能会用到这些。”
我和迪米特里至少得来回搬运两趟,一校区离这里还很远。但不管怎么说,做完这些我就可以自由了。
第一趟搬运的路上,迪米特里问道:“你怎么会对鬼魂感兴趣?”
我道:“没话找话呗!”
“现在我看不到你的脸,但我感觉你没有说实话。”
“天哪,最近所有人都把我想得很坏。斯坦认为我贪慕虚荣。”
我们快到一个拐角处时,初级学院的建筑逐渐映入眼帘。迪米特里道:“这我听说了。他这么说还真有点儿有失公允。”
能听他这么说的确令我欢欣鼓舞,但还是难以平复心中对斯坦的怒气,一直萦绕心头的抑郁和埋怨顿时涌了上来,说道:“有点儿?谢谢了。可我已经开始对这场演练失去信心了,有时对整个学院都没信心了。”
“你说的是气话。”
“我也不知道。学校太循规蹈矩,根本与现实脱节。同志,我见识过外面的世界,我直接进入过恶魔的老巢。我不知道……学校有些方面是不是真的对我们的未来有用。”
我以为他会奋起反驳,没想到他却说道:“有时候我也同意。”
来到一校区,走进一栋莫里族宿舍楼时我差点被绊倒。这里的大厅和二校区极为相似。我问道:“真的?”
他微微一笑道:“真的。我的意思是,我并不赞同把十几岁的学员放到外面去,但有时又在想,实战演练就应该出去亲身体验。可能我做护卫一年所学的东西,比我在学校里学的加起来还要多。也许……也不全是,但外面肯定是另一种情况。”
我们为英雄所见略同互相对视了一眼。我内心感到一阵温暖,把我刚才的愤怒压制了下去。迪米特里理解我对整个制度的不满,但更重要的是他理解我这个人。他环顾四周,这里没有任何前台接待人员,只有几个十一二岁的学生在这里学习聊天。
我换了个姿势抱着箱子,说道:“哦,我们现在在中学宿舍,小学在旁边的楼里。”
“没错。可戴维斯小姐就住在这栋楼里。我们找找她,看她想把这些东西放哪儿。”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放下箱子道:“我马上回来。”
我看着他离开,然后也放下自己手中的箱子,靠在墙上,环顾四周。这时离我不远的一个莫里女孩的身影吓了我一跳。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几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她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但个子很高,比我还要高出不少。莫里族特有的高挑身材让她看起来还要更高些。她有一头棕色的卷发,脸上长满了雀斑。这在肤色白皙的莫里族中很少见。她看到我正盯着她看,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哦,天哪!你是露丝·哈瑟微,对么?”
我吃惊地说道:“对啊!你认识我?”
“你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是说,所有人都听说过你。你就是那个出逃的人,后来回来还杀了几个血族。你简直酷毙了!你有闪电徽章么?”她说这些话时一气呵成。
“没错,有两个。”一想到脖子上那两个文身,就感觉皮肤刺辣辣的。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淡绿色的眼睛睁得更圆了,说道:“天哪!哇啊!”
通常情况下,当别人对我的闪电徽章小题大做时,我都会变得怒不可遏,毕竟当时的那些情景并无什么可炫耀之处。可这个女孩儿还小,并且还很可人。
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吉莉安,吉莉。我是说,叫我吉莉就行。吉莉安是我的全名,所有人都叫我吉莉。”
我忍住笑容说道:“好的,我明白了。”
“听说莫里族杀敌时使用了魔法。是真的么?我也想那么做,希望有人能教教我。我使用的是气元素,你觉得用它可以战胜血族么?所有人都说我是疯子。”几百年以来,莫里族在战斗时使用魔法都被视为有罪,所有人都认为魔法应当用于和平目的。最近,特别是克里斯蒂在斯波坎市利用魔法成功脱身以后,有人对此看法产生了质疑。
我说道:“我不知道。你应该去问问克里斯蒂·欧瑞拉。”
她不可思议道:“他会和我说话么?”
“你若想挑战权威,他会乐意和你聊聊的。”
“好,棒极了!那是巴利科夫护卫么?”她突然转移了话题。
“没错。”
我发誓她当时很可能会晕倒在地。她说道:“真的么?他比传言中还要帅!他是你老师是么?就像你的私人老师?”
“没错。”我在想他究竟在哪儿,我开始对吉莉有点儿不耐烦了。
“哇啊,你们看起来可不像师生关系,倒像是朋友。不训练的时候,你们一起出去么?”
“呃……有时候吧。”我想起自己是迪米特里工作以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我就知道!我不敢想象和他在一起的样子,一定会难以自已。我一定做什么都无法专心。而你对此却这么不以为意,有点儿像‘没错,我是和这个英俊潇洒的人在一起,但无所谓,我才不在乎呢’。”
尽管她说的是我自己,但我还是哈哈大笑起来道:“我觉得你是太高看我了!”
“才没有呢!而且我根本就不相信外面的传言。”
“传言?”
“对啊,就是关于你殴打克里斯蒂·欧瑞拉的传言。”
我说道:“谢谢你告诉我。”我那不光彩的事都传到这里了。要是我去小学生宿舍,六岁的小孩子很可能会告诉我说我把克里斯蒂给杀了。”
吉莉脸上露出短暂的不知所措,说道:“可我对其他传言就不太了解了。”
“什么其他传言?”
“关于你和艾德里安·伊瓦什科夫……”
我不想听到后面的内容,立刻打断道:“不要说了。你听到的那些传言都不是真的。”
“可是真的很浪漫啊!”
“那就更不是真的了。”
她低下脑袋,不久又抬起头道:“你能教我怎么打人么?”
“什……什么?你怎么想学那个?”
“我想要是某天我也用魔法去杀敌,也应该学学最普通的做法。”
我对她说道:“恐怕这你可问错人了。也许你应该去找你的,嗯,体育老师。”
她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道:“问过了。他说不行。”
我忍不住笑起来道:“我在跟你开玩笑呢。”
“求你了!以后我要是去杀血族,会用得上的。”
我收起笑容道:“不会的,真的不会。”
她咬着嘴唇,依然不依不饶地说服我道:“至少对付变态狂有用。”
“什么?什么变态狂?”
“这里总有人遭人殴打,上周是戴恩·捷克洛斯,前几天是布拉特。”
“戴恩……”我脑子里拼命回想莫里族各路家族。这里姓捷克洛斯的学生多如牛毛。“是杰西的弟弟对么?”
吉莉点点头道:“我们有个老师愤怒极了,可戴恩和布拉特却只字不提。”
“谁是布拉特?”
“姓欧瑞拉。”
我一时没回过神来道:“欧瑞拉?”
我觉得她想将我不了解的情况一股脑儿全都说出来。“他是我朋友,也是艾梅的男朋友。昨天他浑身伤痕累累,身上还有像肿泡一样的东西。是烧伤。但他还没有戴恩那样严重。可是当卡勒翰夫人问他时,他却说没什么事,她便不再过问。真是蹊跷啊!他的心情还很不错,这也很令人奇怪。被人打了怎么还那么高兴?”
她的话让我想起了什么。这些事应该和其他事有关联,但我还没能彻底搞懂。经历了维克托、鬼魂和实战演练这些事,我已经无法将各种事情联系起来思考了。
吉莉问道:“那么,为了不挨打,你能教我么?”她显然希望自己已经将我说服。她又攥起拳头道:“就这个样子,对么?整个拳头用力挥出去?”
“嗯……比那个还要复杂些。你得站对位置,不然会比对手受伤还要重。你的胳膊肘和臀部还要做很多练习。”
她恳求道:“示范给我看看吧?你肯定做得非常棒!”
我的确很棒。但是给学妹做出不良榜样的事我还从未有过,也不愿那么做。所幸这时迪米特里和戴维斯小姐结伴走来。
我向他介绍道:“嗨,有人想见你。迪米特里,这是吉莉。吉莉,这是迪米特里。”
他略有些惊讶,但还是微笑着同她握手。她双颊绯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刚一放开手,她便结结巴巴向我们道别,然后闪身离去。把箱子交给戴维斯小姐后,我们又回到教堂准备跑第二趟。
路上,我对迪米特里道:“吉莉认识我,她有点偶像崇拜情结。”
他问道:“你感到意外么?那个小学妹会专门去了解你?”
“不知道,从没想过。我不觉得自己够得上模范人物的标准。”
“这我可不同意。你性格开朗,为人热忱,事事优秀。你想象不到自己已经名声在外了。”
我侧眼看了他一下道:“但显然还不够格出席维克托的审判。”
“你又来了!”
“没错!你怎么就不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呢?维克托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这我知道。”
“要是他再被放出来,还要重操旧业!”
“你知道,他真的不太可能被释放。那些说女王会将他释放的谣言只不过是……谣言。特别是你,应当知道不要道听途说。”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不去理会他的话。“你还是应该让我们去。要不……”我深吸一口气,接着道,“要不至少让莉萨去。”
对我而言,要说出那些话比实际情况还要困难,可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些话。我不是斯坦口中那个贪慕虚荣的人,但还是忍不住地希望能够加入到战斗中。我渴望为正义而奋不顾身,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而且我还渴望出席维克托的审判,然后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确定他受到惩罚。
眼看着日子在一天天过去,希望也就一点点渺茫起来。他们是真的不打算让我们出庭了。可是,他们也可能会选一个人去,而那个人定是莉萨无疑。莉萨是维克托的唯一目标,而她只身前往让我担心。也许不需要我随行保护,但我还是愿意背水一战,亲眼看到维克托被正法。
迪米特里深知我不会就此罢手,看到我举止反常,惊讶地说道:“你说得没错,她应该出庭。可是,还是那句话,我无能为力。你一直以为我会有办法,但我没有。”
“可你尽力了么?”我回想起梦里艾德里安对我说过的那番话,说迪米特里并未尽力。“你很有影响力。肯定有办法。”
“是有影响力,但没你想得那么大。我在这里地位很高,但在整个护卫界,我还相当年轻。而且,我也的确替你说过话了。”
“也许你还需要发出更大的声音。”
我能感觉到他不愿再纠缠下去了。一般他会和我据理力争,但是当我蛮不讲理的时候,他就不会再说下去。因此我开始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维克托了解我们,他可能会说不利于我们的话。”
“维克托对审判还有更大的问题要担心,不是我们。”
“没错。可是你了解他,他不会像正常人那样做事。如果他觉得自己走投无路了,可能会对我们施以报复。”
我从未对莉萨坦白过和迪米特里的关系,可是我们这位敌人却清楚。这件事连艾德里安都不知道,真是不可思议。维克托是通过对我们察言观色和收集信息才搞清楚的。我想一个诡计多端的人应该对此很上手。可是他从未将此事对外公布,而是利用我们两人的感情,通过土元素魔法,让我们肌肤相亲。这种魔法能起效的前提是双方已经产生了感情,然后便可起到催化剂的作用。我和迪米特里抱在一起,差一点就要发生关系了。维克托采用这种非暴力手段将我们支开是一记妙招。如果是有人来犯,我们可以轻松应对,但要是让我们彼此的感情失控呢?可就不那么能轻松应对了。
迪米特里沉默片刻,我知道自己说到了点子上。他终于开口道:“要是那样,我们就只能背水一战了。可维克托要是真把一切都说出去,你在不在场都于事无补。”
一路上我都没再开口。回到教堂以后,安德鲁神甫说他又整理了一些东西,只需要再向戴维斯小姐送一只箱子即可。
待神甫走远后,我干脆说道:“我去送吧,你就不用来了。”
“露丝,你不要小题大做!”
我气呼呼道:“这不是小事,你似乎还没有明白过来。”
“我早明白过来了。你真以为我愿意看到维克托无罪释放啊?你以为我愿意让我们再次陷入危险中么?”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看他控制不住自己而大发雷霆。“可我告诉你,我已经尽力了。我和你不一样,当自己无能为力时是不会还心存幻想的。”
“我没有。”
“你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他说得没错,我隐隐知道自己做得过分了……但就好像面对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样,我就是无法管住自己的嘴。
我追问道:“那你今天为何还来帮忙?你留下来做什么?”
他问道:“你觉得很奇怪么?”他的样子看上去很受伤。
“是的。我是说你在监视我么?想搞清楚我到底怎么了?想确信我不会再惹事了?”
他将眼前的头发梳理开,仔细打量着我道:“你为什么非要把我想成那样?”
我真想把各种杂七杂八的理由一吐为快。比如,要不是带有某种目的,那就意味着他是为了和我待在一起。可这也说不通,毕竟我们两人都清楚彼此只是师生关系。特别是他,对此应该相当清楚。是他亲口对我这么说的。
“因为是人就会有目的。”
“没错,但并不总是你想象的那样。”说着,他一把推开门道:“再见!”
看着他离开,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要不是发生这种事,我几乎会认为今天这算是一次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