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不均衡的世界(2)

中国诗歌与日本诗歌的差别,犹如一轮圆月与一钩残月,一条大河与一抹溪流,一座建筑与一间茅庵,一座桥与一根独木。前者体现着执拗的造型意志和强大的理性,形式上钩心斗角,犬牙交错,后者则飞动着瞬间的灵感,率性而为,形式上朴素单纯到了极点。对于中国诗人来说,“漠漠水田白鹭飞”后头,假如不接上“阴阴夏木啭黄鹂”,“疏影横斜水清浅”后头,假如没有“暗香浮动月黄昏”,是一件令人不得安宁的事情。这方面的例子实在太多。总之在中国,对于对偶、完整的迷恋,不只局限于文人雅士,连目不识丁的老百姓都是如此,世代相传的中国民间年画,从来都是构图饱满、对称,表现为“超稳定结构”,而每年春节来临,家家户户都要贴表示吉利的春联,从前是“财源茂盛达三江,生意兴隆通四海”、“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之类,后来就是“保卫果实,学习文化”、“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全靠毛主席”什么的。总之,不管哪个朝代,哪个政权,在哪个地方,它都是不可缺少的生活的点缀。这说明,追求对称与完整的观念已深入到中国人的潜意识。

不过,中国人对于对偶的妙处确实特别能领会,平平常常的事情,一用对偶的方式表达出来,立刻变得很有兴味,民间流传的顺口溜、精彩的政治笑话大抵如此,比如时下人们常说这句俏皮话:“男人有钱就学坏,女人学坏就有钱”,这两句话如果分着说,并没有特别好玩的地方,放在一起,味道就大不一样,有种弦外之音,可供人咀嚼。还有这样一个笑话:一对上年纪的人结婚,有人搞恶作剧,送去一副这样的对联:“两个老家伙,一对新夫妻”,颇有点调侃的意味。

日本书人内山完造对中国人迷恋对偶深有感触,曾专门论述过这个问题。在讲中国的福神《福禄寿》这篇文章里,指出中国人后来在“福禄寿”之外,又凭空加出一个“喜”,纯粹是出于对偶数的喜爱,他这样写到:“支那人喜欢偶数,例如结婚、葬式以及其他种种场合,包封贺仪时,日本总是一元、三元、五元,支那则总是二、四、八等偶数,……财神菩萨由三人变成四人,大概也是有上述的原因罢。”

中国大陆幅员辽阔,历史悠久,从地理上看,北向浩瀚大漠,西靠世界屋脊,东南面临大海,形成一个半封闭的地理结构,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容易形成从容不迫、安详自信、以不变应万变的性格,也容易养成一种崇尚稳定、对称、充实、圆满的审美情趣,中国人对偶数的喜爱,对对称的执着,对对偶的迷恋,都是出于这个根源。这与日本形成鲜明的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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