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
在高中毕业那年,麦克斯进入了安多弗的菲利浦学校。在那里,他也表现得很成功,但却并不是太引人注目--特别是在课外活动方面。他把精力都用在功课、申请大学和与异性交往方面了。
在大学入学的过程中,麦克斯也没遇到什么困难。他接到了许多学校的录取通知,并最终选择了耶鲁。
在这期间,麦克斯和15岁的丽兹保持着一种甜蜜而又尽在不言中的关系。他们是在睡谷的一家农庄会所的舞会上认识的。那天晚上,麦克斯和许多活泼靓丽的年轻女孩儿共舞,但丽兹却让他感到与众不同。当他问起她最喜欢读什么书的时候,她的回答竟然是《糖》(Candy)--这可是一本充满露骨描写、近乎于色情的畅销小说。
这女孩如此大胆,也如此令麦克斯着迷。她那谜一般的眼睛、温柔而充满女人味的身材以及魅力十足的微笑,都深深地吸引了他。也就是那天晚上,他下定决心去追求她。
丽兹的住处离他不远,走路就可以到。但因为麦克斯总是要去学校,因此他们的约会就只能在假期进行了。好在这并不妨碍爱情之花的绽开。
约会的时候,他们会走很长一段路,去麦克斯的房间。他的房间在车库楼上,有一个单独的入口。在那里,他们能不被打搅地享受二人世界。
麦克斯感到,他们的关系的确是“尽在不言中”的:因为他与丽兹相处的时候,两个人都很少说话。他们会接吻,会长时间地盯着对方的眼睛--甚至几个小时都看不够呢!而在那时候,他们还都是处男处女,谁也没有做好准备把关系“更进一步”。
走很长一段路然后才开始约会的情形,贯穿了麦克斯的整个毕业学年。在他即将前往耶鲁的那个夏天,两个年轻人一起去纽约城里玩了一趟,晚上就住在麦克斯爸爸的一套空闲公寓里。那房子位于第18大道,在欧文广场旁边,对面则是皮特酒店。也是在这时,他们的感情瓜熟蒂落,终于决定用身体来证明爱情。
他们一开始做爱,就难以停下来了。在当时,甲壳虫乐队推出了一首《为什么我们不在路上做呢?》(Why Don’t We Do It in the Road?),这首歌的标题对于他们来说恰好切题--麦克斯和丽兹就是这么实践的。不仅在路上,他们还在别的许多地方享受过对方的身体。
然而到了9月,麦克斯正式进入了耶鲁,他就很少有时间去看丽兹了。为了缓解相思,他开始给她写信,但丽兹却并不经常回信。或许对于麦克斯而言,这也算是一种幸运吧!--她对他已经不那么感兴趣了,而他也不必直面这令人伤心的现实。
丽兹那时候还在上高中,只有16岁,和一个大学生谈恋爱,让她感到无聊了。最终,她还是给麦克斯写了一封告别信。信是在1968年12月12日收到的,而这一天,刚好是麦克斯的19岁生日。
看了信后,麦克斯感到心都碎了。他陷入了一种彻底的沮丧情绪之中。
其实这沮丧是早就存在,而且日益加深的,因为他在耶鲁也过得并不快乐。他住在一个校园林荫道边上的宿舍里,每到夜间,就会持续不断地传来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这经常让他彻夜难眠。他也不太适应和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远方女友恋爱。他对大学里的人际关系也不习惯:同年级的学生和老师加起来足有600人,这些人之间几乎谁也不认识谁。
作为一个主修数学的学生,麦克斯此时也不是很喜欢数学课了。那位澳大利亚来的教授总是使用和美国高中完全不同的符号来书写公式。另外在那时候,越南战争仿佛把人们的价值观全都颠倒了,学生(甚至老师)中吸食毒品的大有人在。这一切都让麦克斯对大学生活的意义产生了怀疑。
数学之外的其他课程,也没能让他得到什么安慰。他选修了儿童心理学,这门课却告诉他,孩子是无法理解抽象概念的。这个结论让他倍受挫折--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在童年时代所理解、所思考的东西都是毫无意义的吗?
麦克斯上大学的时候,还是一个政治动荡的年代--肯尼迪被暗杀、肯特州立大学血案(4名反越战学生在示威中被打死)、阿比·霍夫曼(Abbie Hoffman)之死,以及后来的马丁·路德·金遇刺--在这些风云突变的世事之中,他感到自己的情感毫无寄托,人生一片迷惘。
他根本找不到摆脱这种情绪的办法。
在那个秋天,赫伯特和简搬家了。他们从纽约的斯卡斯代尔迁往康涅狄格州的格林威治。在那儿,他们能和麦克斯住得近一些--距离耶鲁只有45分钟的车程。
在那个年代,公司的合并与重组也成了一股乱哄哄的风潮。赫伯特的出版社被利顿工业盯上了,那家大公司计划整合出版业,收购小出版社,建立广阔的传媒商业模式。与利顿前后脚地,又有许多家公司都对赫伯特表示了收购意向,真让他应接不暇。
那些公司开始竞价,赫伯特得到的报价也水涨船高。最终,一个买家让他放弃了自力更生的信念。那家公司名叫“完美胶片”,是一家主营快照业务的企业。他们承诺,如果赫伯特和他们合作,就可以荣任出版部门的主管。如果那样的话,他就能用“完美胶片”的资金去收购其他出版社了。
其实赫伯特并不甘心卖掉自己的产业,但他也非常渴望主持一家更大的公司。于是,他开始进行一系列合并之前的准备工作,其中就包括从纽约迁往康涅狄格--那儿的增值税率更低,而且州政府免征收入税。
随后的圣诞节假期,麦克斯回到新家,却不再拥有车库上的温馨小窝了。不仅如此,他在各个方面都失去了情感的依靠。简每天不是在酗酒就是在睡觉,而赫伯特则忙于出售公司,更没时间和麦克斯相处。
麦克斯感到自己被遗弃了。
那真是一个动荡不安的年代,年轻人们提心吊胆,唯恐被应征入伍。一旦当兵,就意味着有可能被派到越南--那儿的战事越来越惨烈了。因为麦克斯正在上大学,因此他并未被招进部队。
但他却感到自己没有留在耶鲁的必要了。
“妈妈,我真看不出上这个大学有什么意义。教授一点儿也不好,根本比不上安多弗,也比不上海外交流那一年,甚至连哈克利的老师都不如。”麦克斯抱怨道,“在那儿,我每天晚上都到电影协会看三四部片子,除此之外不知干什么才好。”
“再努把力,和老师、同学搞好关系,你就会觉得日子并不那么枯燥了。”简建议他说,“最重要的是别放弃--你得接受教育。”
“如果我留在大学能让你高兴,那么我会留下的。”他勉强答应道,“但我觉得这就是浪费时间和金钱。”
“相信我,”简恳求道,“一旦渡过这个难关顺利毕业以后,你就会因此而变得坚强的。你需要再坚强点儿。”
说完之后,她又强调了一遍:“向我保证,你会留在大学念到毕业。求求你,麦克斯。”
为了不让妈妈失望,麦克斯做了保证。
尽管对学校怀有一种疏离感,但麦克斯还是交上了几个朋友。他的朋友包括阿奇博德·本森(他们曾经一起去过巴塞罗那),此外还有克里斯·加维和卡尔·贝克。
为期10天的春假来到时,克里斯和卡尔主动接近麦克斯,建议他试试他们自制的大麻蛋糕。麦克斯几乎把那东西都吃光了。
在1968年,不少耶鲁的学生都曾经涉猎过毒品。吸毒和摇滚乐、嬉皮士风格的服装等激进的事物一样,都属于当时校园文化的组成部分。
麦克斯狼吞虎咽地吃着蛋糕,这副样子让克里斯和卡尔喜出望外。但随后的事情却是朋友们意想不到的--他并没有high起来,而是倒头就睡,一直睡了两天两夜。
醒来的时候,麦克斯感到自己充满了精力,而且头脑中全都是新鲜的想法。整个春假的时间,他都在如饥似渴地阅读着他那五门课程的教科书。他发现自己几乎不用睡觉,累的时候,只要打上20分钟的盹就够了--顶多1个小时。
而后,麦克斯回到校园。在哲学考试的前一天夜里,他终于把罗伯特·福克斯教授布置的小论文打好了草稿--说来有趣,那个教授的长相和他还有许多相似之处呢!教授布置论文的时候,曾经这样要求学生们:“根据怀特海德(Whitehead)的思维方法,对耶鲁的教育系统作出批评。”
阿弗列·怀特海德被认为是当时最新锐的思想家之一,他曾经解释“知识的可能性”是如何在人类相互作用的“系统”中变得有限的。一瞬间,麦克斯发现所谓“最终的限制”正是“身为一个人类”。
他也意识到,也只有成为一个“完整的人”,让感觉和情感进入理性思辨的科学王国,才能获得“真正的知识”。他进而作出结论:耶鲁大学在这方面做得很不好。学校把知识分成各个专业、各个学科,所有教授和讲师各行其道,封闭在单独的系统中,缺乏必要的交流。在这种学术体制下,学生学得越多,“知道”得反而越少,而且离怀特海德所谓的“了解的知识”也就越来越远了。
在准备写这篇文章的同时,麦克斯恰好读完了埃尔德里奇·克里弗(eldrige cleaver)的《冰上灵魂》(Soul on Ice)。这部书描述了黑豹党运动以及美国所存在的种族歧视和司法不公,书中充满了尖酸刻薄的讽刺,在有的地方,口吻甚至称得上粗暴。
在这种文风的影响下,麦克斯也用同样强硬的语气写完了他的18页论文。文中还以一种“不合作”的姿态讲述了自己的精神状态--包括失眠,包括对生活的失望,包括所有的这一切是如何阻止他获得“了解的知识”的。
论文的结构倒是很严谨,他回顾了耶鲁大学的教育理念。学校的校训是“真理和光明”,他评价道:校训本身毫无过错,而且也暗合了怀特海德对于知识的理解。怀特海德指出,如果一个人理解了何为“理解”,也就能够理解一切知识了。
而且麦克斯坚信,要想获得真知,唯一的途径只有逃离“人类的系统”。在文章中,他也指明了这一点。
随后,他以“一个事物既是它自身,却又不完全等同于自身”这个论断结束了文章,并希望这样的思维方法能够穿透那些看似无法逾越的障碍,直抵“了解的知识”。对于他来说,这个论断的意味就如同炼金术士的魔法石一样,可以点石成金,也可以化愚昧为真知。
怀特海德认为,在教育的过程中,老师和学生都应该尽可能地分享“学习的经验”。于是,麦克斯迫切地感到他应该和同学们一起分享、讨论自己这篇“具有创见性”的文章。
而在此之前,他觉得自己应该先与福克斯教授讨论一下。福克斯教授还兼任哲学系主任,如果能获得他的赏识,麦克斯或许还可以推迟考试,直接去选修高年级的课程呢!有了这个念头,麦克斯早早地去了考场。他并没有找座位坐下,而是走上了木制台阶,站在讲台前,面对着宽阔的讲堂。
因为麦克斯和福克斯教授的外表颇为相像(都是不甚整洁的棕色卷发,戴着眼镜,而且还都穿着质地良好却又不修边幅的夹克和裤子,不打领带),许多学生还真的把他认成老师了。还有一两个学生靠过来,打听关于考试的事呢!麦克斯则平静地告诉他们,坐到位子上就好啦,别担心。
“毕竟不是最终的期末考试嘛!”他还装模作样地说。
距离考试还有一两分钟时,真正的福克斯教授出现在了门口。教室里立刻升起了一片窃窃私语。正在那些迷惑的学生们面面相觑的时候,麦克斯则得意洋洋地递上了那篇声称“一个事物并不只是它本身”的论文。
起码刚才,福克斯教授的确“不是他本身”了。
“昨夜我一直没睡,都在写这篇文章。”麦克斯以一种就事论事的口吻说,“而且我觉得自己已经达到了怀特海德所说的‘了解的知识’的境界。”
当福克斯教授翻阅那篇文章的时候,麦克斯继续宣称:“对于在座的同学们来说,一起阅读讨论这篇文章,也许比参加考试更有意义。”
福克斯教授沉默地听他说完,然后回答:“也许你已经取得了--事实上应该说是经历了--一个令人惊喜的突破。但我认为,现在并不是我读这篇文章的好时候。而且正如怀特海德所说,每一个个体都应该遵从他们认为最有价值的教育理念,所以我现在还必须继续考试。”
尽管没有获得期望之中的答复,麦克斯还是平静地接受了教授的话。他回答道:“我理解,也许您在别的时候读这篇文章会更好。我刚才只是想给您提供一个机会。”
“好的。如果你不愿意的话,现在也不必再参加考试了。就像你说的,你一整晚都在熬夜写这篇文章,它的长度远远超出了我的要求。你可能太累了,这会让你在考试中吃亏的。”
“没关系,我还好。”麦克斯回答,“我还能参加考试,也并不感到太累。”
麦克斯坐到座位上,向前挪了挪椅子,这时却又变了卦。他意识到,依照怀特海德的思想,他应该把时间用在探寻“了解的知识”之上,而非干坐在这里答题。那些关于斯宾诺莎和康德的哲学考题,除了能让他的到一个A,给别人留下深刻印象之外,并没有特别的意义。
于是麦克斯又转向福克斯教授说:“我觉得您说得对,也许我应该把考试推迟到别的时候。谢谢您,老师。”
说着,他走出了考场。
离开教学楼后,麦克斯依旧反复思考着他的论文,一股热情在他体内膨胀。这时,他碰到了社会学系的恩赫尼奥·罗德里格斯教授。伴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渴望与人分享智慧的冲动,麦克斯拦住了教授,热情洋溢地对他说话。
“我已经真正理解了怀特海德的思想,而且揭示了‘了解的知识’这个秘密。”麦克斯飞快地说。
眼前这位年轻人的激情让罗德里格斯教授感到很好奇。随即,他决定故意唱唱反调。
“这种‘知识’能把我们带到月球上,或者能解决什么现实中的社会问题吗?”教授问。
麦克斯犹豫了片刻。教授的问题把他从“拒绝被人类系统限制,则可以获得一切”的抽象思维中被唤醒了,但他仍然兴致高涨地说:“我需要再多考虑考虑。但我认为只要是真理,就可以解决实际中的一切难题!”
“那么接着想吧!”罗德里格斯教授说,“到时候告诉我你的研究结果。”
说完,他就走进了教学楼。
罗德里格斯教授提出的问题更激发了麦克斯的思考欲,在1月的新鲜空气中,他一边步行,一边继续整理自己的思路。脚步踩在雪地上嘎吱作响,他开始深思“事物并不是它本身”以及“了解的知识”能够被应用到哪些实际的地方,此外还有这样的思想能为地球上的人们真正做点儿什么。
那思想确实是具有实用性的。比如说,“两个物体不能同时存在于同一个地方”本来是一条颠簸不破的自然法则,而现在它有可能被证伪了--这将会引发物理学的飞跃,带动新技术的革命,帮助人们突破光速的限制……如果能够实现的话,空间旅行和移民其他星球就不是一纸空谈了。
“事物不是它本身”这一理论的实现,甚至会改变逻辑学的思维限制,打破数学中的那些“自明之理”,还能对所有基础学科的研究产生冲击。
麦克斯的思绪飞快地转动着。
这将是“存在”本身的答案……还是我们生命的目的……他默想着。我们人类也将从本质上联系在一起,而不只是表面上的共同体……
当他继续深思的时候,福克斯教授走了过来。看样子,教授也正在到处寻找麦克斯呢!看到这个年轻人的时候,教授的眼睛里满是赞许,脑袋微微颤抖着。
“你的论文棒极了,麦克斯,但我不确信自己能看懂它。”他说,“我让哥顿·豪威尔也看了一下,他是你所探讨的哲学方向的教师。豪威尔希望你能立刻到教务处去见他。”
“你的文章对我而言没有意义。”哥顿·豪威尔尖锐地对麦克斯说,“我根本就不明白你想说明什么主题。你宣称情感是由主导逻辑思维的左脑产生的,这既不符合逻辑又不符合事实。”
他这么说着,直直地盯向麦克斯的眼睛。
“而且,你似乎非常愤怒--不仅对于耶鲁和老师同学们--而且对整个人类都感到愤怒。”
“您误会我了。”麦克斯说,“我只是愤怒于教育体制的虚伪,而并不针对教育体制的全部。耶鲁有很多好的方面,但我只是想以‘终极真理’为标准来批评它。您需要重新读一遍我的文章,那样您就会知道,根据怀特海德的学说,我的‘事物不只是它本身’的说法是对的。”
正在这时,另一个男人走进了房间,麦克斯认出他是教务主任布里奇。布里奇抓住了麦克斯的手臂。
“麦克斯,我已经和福克斯教授以及豪威尔先生谈过了,他们都认为你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也许你现在不太适合正常上课。”布里奇低声说着,瞥了瞥麦克斯手里的文章,“现在请你在这张休学通知单上签字--等你感到自己休息好了,再回学校吧!”
麦克斯犹豫了片刻,随后意识到,自己宁可独自研究“事物不只是它本身”这个理论对人类知识体系的影响。于是他直视着教务主任。
“您需要我在哪儿签名?”他问。
片刻之后,他就算正式从耶鲁休学了。
这时又进来了一个黑色卷发的大个子男人,这男人自我介绍是“耶鲁大学心理健康服务中心”的韦斯特恩医生。医生告诉麦克斯,他现在需要去医院服用一些安眠药了。
麦克斯非常诧异。韦斯特恩医生则解释道,他见过有许多学生为了应付考试而滥用兴奋药物,而这么做的结果往往是失眠和行为失控。
医生接着说,麦克斯就是这种情况的经典案例。
不容麦克斯反驳,医生就把他带进了汽车。随后,麦克斯被送往医院,服用了安眠药。
过了半个小时,麦克斯叫来一位护士,问她自己是否能从图书馆借本书来看。护士告知他,这是绝不允许的--他现在需要的只有睡觉。
“至少给我一张纸和一支笔吧!”麦克斯恳求道,“我脑子里还有一些想法需要写下来。只有这么做了,我才能安心睡觉。”
这个要求似乎让护士感到不舒服,但她还是答应了他。
于是,在接下来的4个小时里,麦克斯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分析“了解的知识”能通过什么方式改变人类的行为与思维。他开始分析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如果“事物不只是它自身”,那么现有的人际关系也就不再是它所显现的那样了。男人可以“既是而又不是”一个儿子,女人可以“既是而又不是”一个妻子,学生可以“既是而又不是”一个学生。
这看起来是显而易见的“废话”,但麦克斯发现,大部分人并没有了解其中蕴含的意义。对于他来说,这意味着所有的“人力规划”都是基于错误的前提、错误的尝试而进行的,这经常会导致迷惑,而且会错失建立“人与人的和谐关系”的机会。
他开始设想“了解的知识”将会如何解决世界上的政治、经济纠纷。一旦错误的前提被揭示出来,全新的结构就会建立--那将是一个人人平等、没有阶级隔阂的社会。
麦克斯进而将目光转向数学和哲学方面。“事物不是它自身”解决了许多根源性的哲学悖论,它为许多似是而非的论点提供了解释,并将更高级的抽象概念引入了复杂的数学系统。
他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为头脑中的思路而兴奋、欣喜若狂。这种状态更让他睡不着了--尽管他已经服用了大剂量的安眠药。
韦斯特恩医生来了一趟,又给了他一些更强力的安眠药。这次服药终于起了作用,20分钟后,麦克斯陷入了时断时续的睡眠。
当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麦克斯准备离开医院。他开始穿衣服,这时护士却拦住了他。
“请等一下,我要叫韦斯特恩医生来。”她飞快地说,“没有他的批准,你不能离开这里。”
“但我感觉好多了。”麦克斯说,“我已经休息过了,现在想要回图书馆继续我的研究。”
护士坚持让他留下。看到她苦恼的样子,麦克斯还是回到了床上。他不想真把她惹急了。
一会儿,韦斯特恩医生进来了。但他却宣布,麦克斯必须留在这个房间里,直到他此时远在欧洲的父母回来接他。医生还说,如果麦克斯不听话的话,医院方面有权利限制他的自由--他们已经获得了他父母的许可。如果需要的话,他们甚至能把他送进疯人院--当然,这据称是“为了他好”。
“如果你想要逃走,我说的那些情况就真有可能发生。”韦斯特恩医生以一种不容争辩的口吻说。
麦克斯被惊呆了。
“我父母不可能给你们这种许可的。”他争辩道。
“但他们确实给了。如果有必要的话,我有权利监禁你。”医生说。但随后,他的音调变得柔和了一些:“不过我们可并不真想把你送到疯人院去。麦克斯,你现在患有精神崩溃--讽刺的是,这种情况总是发生在我们最好的学生身上。在耶鲁大学,好学生的压力都非常大,因此你也没必要感到尴尬--但你必须配合我们的治疗。”
“我给你开了些氯丙嗪,还有其他一些安定剂。”医生继续说,“这些药不仅能帮助你睡眠,还能让你摆脱精神上的烦扰。你现在需要的只是配合我们。如果这么做的话,你肯定能重新找回自己。明年秋天,你就能毫发无伤地回到学校去了。”
麦克斯仍然无法接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但我的精神没毛病,我只是理解了‘理解’而已。这是不公平的!”他争辩道。
但很明显,他和医生之间的对话已经结束了。医生只是含糊不清地看了他一眼,就离开了房间。而麦克斯也渐渐明白,韦斯特恩医生是千真万确地认为自己的精神出问题了。
稍微平静一点儿之后,麦克斯开始回顾自己的家族是否有精神病史。他妈妈的妹妹米丽亚姆年轻的时候,还真被送进过疯人院。也是命中注定,米丽亚姆在那儿认识了她的丈夫迈克尔--后者也是个病人,被认为精神“不稳定”。但迈克尔后来买下了新泽西的一大块沼泽地,又把它卖给了一个想在那儿建橄榄球球场的公司,从中大发了一笔横财。
在他父亲那一边,麦克斯的曾祖母是自杀死掉的。她发现自己的女婿(也就是麦克斯的爷爷)不守犹太教的清规戒律,一气之下就从布鲁克林的公寓顶上跳了下去。而麦克斯的爷爷也的确破了戒--他把一块火腿拎进了厨房。
还有许多家族成员也被认为是“精神不稳定”的。但除了小姨米丽亚姆之外,没有一个被确认为精神病患者。
鉴于上述回忆,麦克斯决定停止考虑自己是否精神错乱这个问题了。他意识到,即使自己没疯,“事物不只是它本身”的想法也会让他表现得像个典型的精神分裂患者。别人会把他看成那种可以控制的、没有危险的疯子,但疯了终归是疯了。
呆在医院的3天时间里,药物的影响让麦克斯萎靡不振。他开始睡得越来越长,但对于哲学思考的热情却仍然埋藏在潜意识中,从未消退。
他父亲赶到学校,接他出院。一见到父亲,麦克斯立刻想讨论一下自己正在思考的那些问题,但赫伯特没有表示出任何兴趣。他例行公事地谈了几句,便指指麦克斯的行李。
“跟着我上车,让我们离开这儿。”赫伯特迅速地说。
回家以后,简用温暖和爱迎接了麦克斯。她随后告诉儿子,韦斯特恩医生还为他安排了一位社区心理医生。
进而,她又解释说,不管是她还是赫伯特,都不会和麦克斯讨论“事物不只是它本身”以及其他任何哲学命题,因为他们担心这会使他的“精神病情”恶化。只有他们挑选的那位心理医生--奥斯丁医生--才被允许探讨麦克斯的哲学发现。
这让麦克斯感到挫败。但为了不让父母伤心,他同意了他们的安排,然后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在家里住下了。
第二天,简开车带着麦克斯去见奥斯丁医生。那是个肥胖的男人,有着一头灰发,戴着眼镜。奥斯丁医生的儿子是个作曲家,曾经和杰里·杰夫·沃克(Jerry Jeff Walker)合作过一张专辑,专辑里有麦克斯最喜欢的一首歌《波简勒斯先生》(Mr. Bojangles)。因为这个原因,这对医生和病人之间建立了相对和谐的关系--否则的话,还真是很难相处。
奥斯丁医生还写过一本广为流传的书,内容是分析阿道夫·希特勒的心理问题,这也激发了麦克斯的好奇心。医生还为自己在泰利镇的房子而骄傲--这里以前可是马克·吐温的故居。他深信,文豪曾经在他现在身处的这间书房里写出过不少杰作。
奥斯丁医生告诉麦克斯,他此前曾经研究过很多伟大的思想家,而毫无疑问,麦克斯正被一种叫做“伟大思想综合症”的问题所困扰。而麦克斯却用了5次心理治疗的时间,尽力向医生解释“事物不只是它本身”这个思想的精妙之处。
但奥斯丁医生同样不相信他。
医生不停地增加氯丙嗪的剂量,这使得麦克斯整天摇摇晃晃地走不稳路。而且,麦克斯还必须每周去治疗5次,直到医生认为“病情相对好转”。
到了5月下旬,奥斯丁医生终于感到治疗“取得进展”了。于是,他把疗程改为一周3次。
麦克斯也取得了进展--他学会了如何回答医生的问题,才能使自己不再被当成一个疯子。
麦克斯也从来没对医生提到过自己濒临死亡、看到12种颜色和12个人名的那次经历,他认为没有这个必要。他知道,自己正沉浸在一种完全自我的思维空间里,而这个空间又是只适合于他一个人的--其他人根本无法理解他。
因此,曲意奉承身边的人正是麦克斯逃避现实的有效方法。
尽管他表面上显得“好”多了,也更能被人接受了。但实际上,他从来没有停止过思考“事物不只是它本身”这个问题,也从来没有停止过思考“如何用自己的发现来改变世界”。
麦克斯也意识到,再与人分享自己的思想时,他可要格外谨慎。然而这并不说明自己的思考是没有价值的。
到了9月,麦克斯重新回到了耶鲁大学。他和学校达成的唯一协定是:该生不得进修任何与哲学有关的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