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朝入江点了个头。
此时的入江并没看李东功。他不自觉地将视线转向天花板。他的心脏如击鼓般跳动得很厉害,震波遍及全身。
是什么令他心悸?
是声音。
刚才相遇时,映翔没出声。责备伯父的话是入江初次听到映翔的声音。
昨天,从监禁房间的小窗,入江见到站在灰色庭院里的那对男女。但因为是背影,所以没看清他们的脸,只听见声音。
现在,在这房间听见映翔的声音,简直就和昨天那女人的一模一样。
入江大大地吸一口气,终于把想说的话硬吞了进去。
这时,李东功像想起什么似的,说:
“啊,忙着搬家,忘得一干二净。和点朱的传闻有关的资料,马上拿过来。”
不一会儿,李东功拿着一本旧书走了进来。
“这书写得可有趣啦,是清朝初期的书。”
他说着,将那本变黄的书给入江看。是一本三四十页薄薄的书,书皮写着“玉岭故事杂考”。
入江缓慢地读起李东功翻开的那一页。
天监之初,五岩之朱家有佳人。名少凤。幼聪颖,六岁能弹琴。长姿貌,窈窕玲珑,无脂粉气。终日弹琴咏诗,焚香礼佛……
“五岩,指的是玉岭五峰。”
李东功从旁解释。
书里记载的故事如下:
在六世纪初期的天监年间,也是梁武帝治世之年。
朱家的佳人少凤,同时有五岩的名门包家和石家向她提亲。
包家的儿子名叫包选,是定都在建康(南京)时,当朝宰相范云的门生。由于精通道、儒、文、史四学,尤其在史学方面造诣精深,因此是受敕命为编纂《通史》的班底人员之一。
另一方面,石家的儿子石能,师事玄学(道教)大家陶弘景。陶弘景退隐后住在句容的山中,石能是其秘书兼弟子,所学当然都是道教之学。
少凤的双亲非常为难。明知应选择优秀的一方,却总是无从做决断。
家世几乎相当,两人都是英才,怎么考量都难判定未来优劣。
包选为现任宰相的门生;而石能师事的陶弘景目前虽隐居,但每当遇国家重要政策须做决定时,仍是武帝必请示意见的人物,世人称其“山中宰相”。石能近在其侧,谈及未来发展,他未必逊色于包选。
“没办法,让少凤自己选择吧。少凤从小就和他们熟识。”
朱家的老爷要女儿自己做选择。从现代观点来看,算是个宽容的父亲,然而在当日,却被认为没什么责任感。
两位青年的性格相当不同。包选认真,做任何事绝对全力以赴,就是不大通融。至于石能,在刻苦勉励精神方面虽不及包选,但可能因为学玄学,极富艺术家气质,“奇气纵横”,是个才华洋溢的人。
少凤也不知该选谁,非常困扰。
读到这里,入江心想:
“啊,真不愧是菟原少女的中国版。”
菟原少女源自日本征妻求偶传说。双亲提议两个青年中谁射中水鸟就选谁做女婿。但是,两名青年相互较量射箭本领后,一人射中水鸟的头,一人射中尾巴,不知如何是好的女儿最后投江自尽了。
在中国版的玉岭,也是让女孩自行决定。究竟少凤选了何种方法测试?入江继续读下去。
少凤曰:“……请两郎,各岩面雕佛身,示妾。采相好端严,以此释倒悬……”
所谓“倒悬”,指的是悬吊着的痛苦状态。而为了解脱这种状态,必须在其中做个选择。始终焚香拜佛信仰心坚定的朱家佳人少凤,想到的不是竞射水鸟,而是竞雕佛像。
最前面一页到此为止。在翻页时,入江的手微微颤抖。李东功身旁正坐着映翔。
她之所以没有离座,或许是不放心伯父,怕他又说错什么。但按理说,对入江应该也感兴趣才对。
入江的双眼游移在木版印刷大字上,但似乎有些徘徊。他感到映翔的视线强烈炽热地射在他的额头上,眉间宛如要烧焦似的。
她对入江有基本认识。因为在灰色庭院里,她听那个可能是卧龙的男人说:“是个让人有好感的青年。”她一定是在用自己的眼睛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