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释:
①那是我在瑞士弗里堡的时候,认识了几位奥地利学者W.施米特(Schmidt)、科伯斯(Koppers)等,他们都是天主教的神父,又是人类学家,也是所谓奥地利维也纳学派的领导人。“二战”爆发,奥地利很早被德国纳粹吞并,为了躲避凶焰,他们逃到瑞士,在弗里堡附近的一个小村,叫弗鲁瓦德维尔(Froideville)的,建立了根据地,有一个藏书相当丰富的图书馆。这一学派的许多重要人物,也都来这里聚会,同时还接待外国学者,到这里来从事研究工作。我于1945年10月23日首次见到克恩教授(Fritz Kern),是在圣·朱斯坦公寓的主任诺伊维尔特(Neuwirth)的一次宴会上。第二次见面就是两天后在弗鲁瓦德维尔的这个研究所里。弗里茨·克恩(Fritz Kern)教授原来是德国一所大学,大概是?恩大学历史教授,思想进步,反对纳粹,在祖国待不下去了,被迫逃来瑞士。但是在这里无法找到一个大学教席,瑞士又是米珠薪桂的地方,他的夫人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到弗里堡附近一个乡村神父家里去当保姆。这位神父脾气极怪,又极坏,村人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Tempate(暴风雨),具体形象地说明了他的特点,脾气一发,简直如暴风骤雨。在这样一个主人家里当保姆,会是什么滋味,一想就会明白。然而为了糊口养家,在德国一般都不工作的教授夫人,到了瑞士,在人屋檐下,焉得不低头,也只有忍辱吞声了。教授年纪已经过了五十,但是精力充沛,为人豪爽,充分表现出日耳曼人的特点。我们萍水相逢,可以说是一见如故。有一段时间,我们几乎天天见面,共同翻译《四书》。他告诉我,他有一个极其庞大的写作计划,要写一部长达几十卷的《世界历史》,把中西各国历史、文化等等,从比较历史学和比较文化学的观点上,彻底探讨一番。研究中国的经典,也是为这个庞大计划服务的。他的学风,常常让我想到,德国历史上那一些Universalgenie(多学科巨匠)。有时候,我跟他开玩笑,说他幻想过多,他一笑置之。有时候,他说我太Kritisch(批判严格),我当然也不以为忤。我们之间的关系非常融洽。他夫妇俩都非常关心我的生活。我在德国十年,没有钱买一件好大衣。到瑞士时正值冬天,我身上穿的,仍是十一年前在中国买的大衣,单薄,破烂。他们讥笑,称之为Mnatelchen(小大衣)。教授夫人看到我的衣服破了,给我缝补过几次,还给我织过一件毛衣。在我这个背乡离井,漂泊异域十年多的游子心中,会产生什么情感,一想就可以知道,用不着我再讲了。你可以查一下《留德十年》,在1945年11月20日的日记里,有下面一段话:Prof.Kern(克恩教授)劝我无论如何要留下。我同他认识才不久,但我们之间却发生了几乎超过师生以上的感情,对他不免留恋。他也舍不得我走。我只是多情善感,当然有痛苦。不知为什么上天把我造成这样一个人?
可见我同他们感情之深。他们夫妇成了我毕生难忘的人。我回国后还通过几次信,后来就“世事两茫茫”了。至今我每次想到他们,心里就激动、怀念,又是快乐,又是痛苦,简直是酸甜苦辣,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了。
在那里,有两次我都见到了科伯斯教授,第二次见到施米特教授和一位日本学者名叫沼泽。施米特曾在中国北京辅仁大学教过书,他好像是人类学维也纳学派的首领,着作等身,对世界人类语言的分类有自己的一套体系,在世界学人中广有名声。我同这些人来往,感觉最深刻的是他们虽是神父,但并没有“上帝气”,研究其他宗教,也颇能持客观态度。我认为,他们算得上学者。由于克恩教授的介绍,我还认识了一位瑞士银行家兼学者的萨拉赞(Sarasin)。他是一位亿万富翁,但是颇爱学问,对印度学尤其感兴趣,因此建立了一个有相当规模的印度学图书馆,欢迎学者使用他的图书。大概就是由于这个原因,克恩教授介绍我去拜访他。他住在巴塞尔,距弗里堡颇远。我辗转搭车,到了巴塞尔,克恩教授在那里等我。我们一同拜访了萨拉赞,看了看他收藏的图书。在世界花园中,有这样一块印度学的园地,颇为难?。他请我们喝茶,吃点心。然后告辞出来,到一个在中国住过多年的牧师名叫热尔策(Gelzer)的家里去,他请我们吃晚饭。离开他家时已经比较晚了,赶到车站,一打听,知道此时没有到弗里堡的直达通车。?
“二战”时期,败亡在即的德国,百姓生活陷入困境,食物短缺,燃料匮乏。由于德国地处中欧,冬季非常寒冷,缺燃料会导致许多居民冻死,不得已,各地政府只得让市民上山砍树。林业人员先在茫茫林海中搜寻,寻到老弱树或劣质树时,在上面画一个红圈。政府规定,如果砍伐没有红圈的树,将要受到处罚。尽管当时政权处于真空状态,根本就?不到具体执行处罚的人,但直到战争结束,全德国未发生过一起居民滥砍滥伐的事,他们全部忠实地执行了这个不成文的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