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长见识

  吃完晚饭,从七点到八点半还有最后一节晚自习课。这是一天中最令人兴奋的时候了。一群少男少女,在没有人管的教室里,怎么可能真的心无旁骛的上自习?那一幕幕青涩的青春舞曲,大部分都是在这个时候产生出来的。

  不过今天晚上王知非和刘洋并没有去文化教室自习。想着一会儿便能见到那个传说中的人物,两人都感到很兴奋,也隐隐有些不服气:"舞神"又怎么了,大学部又怎么了,今天倒要见识一下你到底比我好多少。

  北京舞蹈学院大学部,集中了全国各个舞蹈学校毕业生中的精英分子。他们其中大多数都参加过全国学校的舞蹈比赛,而且还获得过很好的名次。就说今天这个班吧,在王知非之前的几届毕业生中,被附中的老师们经常挂在嘴边的几个得意弟子都在这个班,而且,这个班里还有一位舞蹈界的传奇人物--王明维。说起这个人,舞蹈界的人都不会陌生,他是三年前参加全国学校舞蹈比赛的第一名获得者。全国学校舞蹈比赛三年一届,至今已经举办过五届,每届都会有第一名产生,但为什么却说王明维是传奇人物?据说王明维曾三次想考入舞蹈学院附中,但是因为身体条件的原因,三次都没能如愿,不得已,只好去了外地一家舞蹈学校。六年后,当王明维以绝对优势夺得全国学校舞蹈比赛第一名时,确实让老师们大跌眼镜。之后,王明维一鼓作气,又得到全国舞蹈比赛的冠军。全国舞蹈比赛和全国学校舞蹈比赛的水平不可同日而语,相差不止一个档次,参加的人不光有刚从学校毕业的学生,还有全国活跃在舞台和舞界的那些真正的演员。经常会有一些在舞界相当知名的舞蹈家参加。那是真正的比赛。水平低一些的,都不好意思去。

  王明维得到全国舞蹈比赛冠军后,又参加了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晚会表演,这一下,全国皆知,声名直追杨丽萍等舞蹈艺术家。他是中国舞蹈家协会中目前最年轻的会员,青年舞蹈家。他还没毕业呢,还在学校上着大学四年级。虽然同校,但王知非却从没机会见过王明维的舞技,一是因为王明维名声大了以后实在很忙,多数时间都不在学校;二是大家上课时间也都差不多。所以今天能有这样的机会,也难怪王知非和刘洋两人兴奋。

  到点了,王知非和刘洋两人便一起去教室,从窗户往里看去,里面却只有三个人在练习。王知非:"好像他没在。"刘洋道:"嗯,等一会儿吧,我好想看看王明维那个传说中的独门绝技是什么样的。"王知非道:"什么独门绝技?"刘洋很惊讶:"哎?你不知道吗?'天舞绝代,王氏一跃',你连这个都没听过?""那是什么?"刘洋瞪着王知非好一会儿,笑道:"哎,你真是我们舞蹈学院的学生吗?我告诉你,王明维之所以被称为'舞神'--舞界之星,就是因为这个动作。'王氏'指王明维,他独创的动作自然也应该由他的名字或者姓氏来称呼。""自己创造出了一种技法,而且还被冠名?""对,听说是当今舞界最难的技巧,我真的好想见识一下。""王氏一跃……"王知非道,"他今天会来吧?""大概是吧,要不要等等再进去?""那就等会吧,先在窗户这看会儿。"教室里面,有两个人在进行双人舞的练习。双人舞一般都是一男一女,现在却是两个男子的双人舞,这在各类舞蹈中并不多见。所练习的节目也没看过,其中高个的男子动作十分威猛刚硬,一招一式清晰可辨,动作不是很快,可是每个动作的力度、质感,都好像要透出身体爆发出来一样。而另一个个子稍微矮一些的男子,动作却格外的舒展流畅,每个动作与动作之间没有明显的停顿,身体似乎一直在移动,而且范围相当大,看似全身每个部位都在发力带动身体,却又分辨不出究竟是哪儿。

  王知非看了一会儿说:"这控制力……好厉害。"刘洋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好一会儿才说:"高手。"矮个男子身体软若无骨,盘在高个男子身上,高个男子全身"大"字形,随着音乐一步步向前踏出,每一步都刚猛有力,扭动身体似乎想甩掉矮个的感觉,矮个男子从高个男子身上翻滚而下,高个男子明明是直立前进中,而矮个男子却好像顺着斜坡翻滚而下,不急不慢,节奏平缓,足见对身体的控制力相当成熟。

  那高个男子也突然蹲下,两人一斜前,一斜后,同时跃起在空中成"大"字型的同时,身体向侧飞出,人在空中双腿一夹,旋转了三百六十度,两人一左一右,落地时,刚好都回在中间。高在前,矮在后,高个又站起,叉开双腿,矮个落地后,双手并不着地,双腿一蹬,从高个男子胯下扑出,同时高举双手,高个男子双手接住矮个男子双手,往上一提,矮个男子手一搭上,立刻缩卷身体,一个团身前空翻站起,那前空翻既高且飘,虽说有那高个男子的借力,可是能达到比人还高的高度,就不是寻常舞者能做到的了。

  当王知非看到前面时,忍不住脱口叫道:"'旁移双飞燕斜空转'",那两人开始做的,正是今天早上王知非练了一节课的"旁移双飞燕斜空转"。想着自己练得如此辛苦也没完成,这两人却完成得异常轻松,好像根本这就不是个多值得费力的动作一般,而两人后面接着的空翻,更是既流畅又漂亮。王知非和刘洋看了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里面两人的舞蹈还在继续,王知非呆呆地看着,脑子里却只有刚才那两人如此轻松完成"旁移双飞燕斜空转"的画面。

  刘洋:"这就是大学的水平吗?"王知非:"太可怕了,王明维还没有来……"刘洋问:"王明维会比他们两个好吗?""不知道,可能吧……"许老师的声音却突然在身后响起:"什么可能,王明维当然要比他们俩好得多。他们两个这水平,在他们班里也就属于中等偏下。"王知非和刘洋惊讶地转头同时问:"真的吗?"许老师感觉好像把这两个不听话的学生震住了,得意地笑了笑:"当然了,看那个男孩,他就比他们两个要好得多,虽然比王明维稍微差点,那也只不过是名气上的差别而已。"教室里的一角,坐着另外一个男孩,相貌清秀,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独自坐在地上,闭着眼,听着耳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身体却时不时地微微颤动,让人很想知道他在听什么。

  许老师明显话里有话,什么叫名气上的差别?只是名气上有差别吗?那水平呢?王知非还想问,许老师一扬手:"进去看吧,在这儿看着挺累的。"许老师和王知非、刘洋三人推开教室门走了进去,那高个与矮个男子已经练完,刚把音乐关掉,两人满头大汗,正在讨论双人配合方面的问题。见许老师进去,恭敬地叫道:"许老师好。"许老师微笑着冲他们点了点头,他很少微笑,一般都是一副拉长了脸的表情。同学也在私下里讨论过,许老师的脸比较长是不是因为常年总这么拉着的缘故。许老师只有在特别开心时,才会偶尔微笑一下。"嗯,你们班的人呢?怎么就你们三个?"许老师道。

  "哦,他们可能一会儿就来了吧,快毕业了,都忙着找工作,找女朋友呢。"高个男子轻松地回答。

  许老师点了点头:"哦……王明维呢?""参加香港那边一个排练去了。"许老师对王知非和刘洋说:"你们两个也去换鞋,今天刚好你们师哥在这儿,给你们指导指导。"王知非和刘洋坐在一边换鞋,矮个男子和高个男子在和许老师随意地聊着,突然坐在边上,闭着眼听音乐的男子站了起来。不知怎么地就转到了教室中间,领子口夹着小型MP3,自己陶醉在别人都听不见的音乐中。

  这男子的舞步特别地快,虽然听不见音乐,但看这种速度的行进,应该是一首轻快的曲子。他的身体扭曲得异常地诡异,根本不是王知非他们所学的常规动律,王知非和刘洋虽然学舞的时间还短,也没什么舞台经验,但是对于舞蹈之人的功底好坏还是一眼能分辨得出来,可是,眼前这人现在的舞步,却是他俩没法判断的。而许老师和高矮男子的眼中,却露出了欣赏之色。

  男子在急速的旁移运动中,突然单脚立住,右腿磐起,左脚脚跟离地,以脚掌为重心,唰唰唰转了七个圈,这个动作,王知非和刘洋还是能看懂的,刘洋小声说:"不是吧?半脚掌上转七圈……他是怎么练的……"王知非也是说不出话来,这转圈是所有舞蹈技巧中,最吃功夫的,首先直立重心要稳,然后,在静止的直立重心稳定的情况下,身体要在高速旋转中,不能偏离这个重心,使人整个像陀螺一般地转起来。刘洋和王知非学了四年舞蹈,也只能转三圈而已,而且有时候重心不稳,脚跟总是着地。就算三圈转完,也是立刻双脚着地,不然非摔不可,而且这转,越是往后就越难。记得刚开始教到这个动作,大部分同学就都能转一圈多,半年后,王知非能转二圈多,而刘洋已经能转三圈,可是之后的两年中,王知非却只能转到三圈,刘洋偶尔能转到四圈。而眼前这人,居然转了七圈,而且全部是在脚掌上,更夸张的是,这男子转完后居然单脚半脚掌的重心并不落下,不仅没有落下,在这急速地旋转中,更是突然急停,把盘起的腿伸了出去,很轻松地就静止在一百八十度的位置。这个难度和水平,让王知非和刘洋吃惊得差点摔倒,这男子的水平若与自己相比,那简直是大学生和幼儿园的差别。

  那男子一停下,高矮个和许老师,立刻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而王知非和刘洋两人则张大了嘴巴半天愣在那里。那男子似乎这才看见他们,连忙停下了动作,摘掉耳机,对许老师道:"许老师,您好。"他说话非常恭敬,但是语气却异常冷淡,毫无半点感情,犹如一个机器人在说话,甚至连语调都不太明显。

  许老师笑咪咪说:"阮青,这是你的新节目吗?赶快让我看看。"阮青淡淡道:"其实还没成节目,只是顺了几套动作出来。"许老师笑:"听说你现在的舞风已经自成一派了,我还没见过,开始吧。""嗯。"阮青说着,从旁边的钢琴上拿出一张CD盘,放进CD机里,按下开始键,慢慢走到教室中间。音乐一响,就让人吃惊,原来这并不是一首很轻快的音乐,而是非常悠扬,节奏缓慢的音乐。阮青随着节奏动了起来,他的动作依然是快得无与伦比,这第一套动作,便是刚才练习过的。随着这音乐响起不到一小节,阮青却已连续变换了三四种身法和步法。如果说,刚才那矮个男子的动作与动作之间,没有明显的连接的话,那么阮青现在就是根本没有连接,音乐响了快二十秒种,他似乎还没把一个动作做完。并不是因为慢,恰恰是因为快。还是到了转圈那里终止,似乎这套动作,应该说,这一个动作,他就只打算跳到这里。

  阮青停下走了几步,回到教室中央,空过音乐中的一个小节,突然跳了起来,双腿在空中分开,那是一个难以置信的角度,双腿在空中居然分成"V"字型。这怎么可能!更让王知非吃惊的是阮青这一个跳落地后,紧接着又再跳起,比第一次还高,人直直地边往上跃起边转身,在空中急速转了一圈后,身体还在继续往上,双腿却已分开,直直地两腿成"一"字型。这"空中转身双飞燕"王知非也可以做到,只是无论如何那空中转身转不了一圈,王知非心想,阮青这应该叫什么?"空转双飞燕"?不对,"空转双飞燕"是指空转落地后,二次起跳,双腿在空中成"一"字,叫"双飞燕"。阮青这是一次起跳完成的"空转双飞燕"。可是把这动作归成"空中转身双飞燕"又似乎也不对,因为完成一圈时,那已经不是转身,而是空转了。

  就在王知非胡思乱想的时候,阮青已经停止了舞动。经过刚才这么剧烈的动作,阮青居然一点汗都没出,就连呼吸都没有丝毫的急促。他心中大奇,这是什么体力呀?自己上课时,用心做一个组合,都会累得气喘吁吁,可这人刚才足足跳了有三四分钟,怎么可能连呼吸都没有变化?难道自己真的连舞蹈的边都没摸着吗?想到这里,王知非心中一阵沮丧,自己学了四年多,都在学什么啊。

  许老师笑咪咪的:"阮青啊,不错嘛,比以前的境界又上一层楼啊。你准备明年参加全国舞蹈比赛吗?"阮青:"是,如果王明维参加的话。"许老师似乎有点无奈:"还琢磨这个?他不参加,你就不参加了吗?"阮青迟疑了会儿:"他不参加的话,我去也没有意义。"王知非和刘洋听了都觉得奇怪。参不参加比赛是你个人的事情,和别人有什么关系?他不去,你去没意义?这是什么意思?

  许老师笑了笑:"还对自己这么自信呢?"阮青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在笑,并不说话。

  许老师指着王知非和刘洋道:"你有空多教教他们俩,这是准备明年参加全国学校舞蹈比赛的。我现在年纪大了,许多动作已经示范不了,尤其是呼吸啊,连接啊什么的,晚上有时间的话,你尽可能地给他俩上上课吧。"阮青眼里一亮,语气中似乎微微透着喜悦道:"他们俩已经可以到学'那个'的水平了吗?"许老师无奈地摇头道:"还早的很呢,不过那里面最基础最基础的东西,若是他们悟性高的话,或许也能理解一两层吧。"王知非和刘洋听着大奇,舞蹈之中除了基本功,就是技巧,基本功里毕业班能做的组合,他们俩早都会了,所欠缺的就是随着基本功的加深,让这些组合做起来更好。技巧上,两人所会的虽然不多,但是做出来的质量都很不错。虽然技巧是舞蹈中的一大亮点,但也不可能一个舞蹈中全是技巧,那就不叫舞蹈,叫杂技或者体操了。王知非心想,莫非是这位阮师哥的独门绝技?不过就是再独门的绝技,那也一定是从现有的舞蹈技巧中发展变化而来,许老师一直强调"最基础最基础"看来是个很难的技巧了。

  阮青语气又恢复冷淡道:"那好吧,明天我先去看看课。"王知非和刘洋两人心思都差不多,对望一眼,眼睛里都透出兴奋之色,虽然刚才阮青的舞技是什么程度他俩并不知道,但是就凭那"转"就看那几下跳跃动作,那是没学过舞蹈的人也分得出好坏的。两人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所教的哪怕是"最基础最基础的"那肯定也不是一般人就能做到的技巧。如果能和这样一位师哥多学习和切磋,肯定受益匪浅,最重要的是,这阮青年纪也大不了他俩多少,这可比许老师上课,心理上会轻松不少。

  阮青依旧面无表情,眼睛也似乎在看着别处淡淡道:"我叫阮青。"王知非和刘洋一听,马上站了起来:"青哥你好,我叫王知非。""我叫刘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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