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申请到了密西根大学的学位(UniversityofMichigan)。啊,大学,著名的“新鲜人的15磅”(TheFreshmanFifteen)1之地啊。但对我来说,情况却比较像是“新鲜人的50磅”。请想象以下画面:我弯着腰坐在一张沙发椅上,一只手伸进小冰箱里,另一只手抓着一块室友吃剩的生日蛋糕往嘴里塞。这个画面起因于几个问题:首先,从我室友在墙上张贴安迪•沃霍尔(AndyWarhol)创作的玛丽莲•梦露版画海报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痛恨她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有点剑拔弩张,她并没有允许我吃她的蛋糕,而事情就这样发生了。这块特大的蛋糕已经把我折磨了将近24小时了,它在用一种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发出呼唤,哀求我将它从冷冰冰的牢笼里解救出来,塞进我热乎乎的嘴里。我怎能无视它的哀求呢?而当我的那个巫婆室友发现之后,我也没办法把被我吃掉的蛋糕变回来。我不晓得蛋糕是谁买的或是在哪里买的,所以我没办法应付这突如其来的变局。我可以栽赃给另一个室友,但她肯定不会相信我的话。或许我可以先离开这个房间几天,等到东窗事发,就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等一下,那是什么声音?
啊,我忘了锁门。此时,我那个没有多出“新鲜人的15磅”的室友把我逮了个正着。她站在门口,嘴巴张得大大的(而我的嘴巴当然沾满了糖霜)。她无须开口说话,我也无须听到“胖”这个字从她的嘴里吐出来。我可以看见她用眼神指控我犯了肥胖罪。当她望着我的时候,我也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我确实令人作呕。
如果换成其他积极进取的女孩,她会跟你说她要开始跑马拉松,绝口不吃薯条,从此就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但我不是这样的人。一旦满脸糖霜的我了解到自己并不是什么好东西,而只是个超级臃肿的大胖子,我就开始相信自己拥有所有和胖子有关的特质:我很差劲;我很没用;我没有意志力;我很懒惰;我不自爱;我渴望食物更甚于爱情。我的身体应该有某个地方出了问题。
当我在女性美容杂志上看到一篇由英国女作家菲•威尔顿(FayWeldon)写的文章后,身上仅剩的一点点自爱就开始被唤醒了。威尔顿把我对自己的厌恶感巨细靡遗地阐述出来:
胖是消沉。胖是宁可用“眼前短暂的快乐”来交换“日后更多的快乐”。胖是不相信还有未来,这也是你宁可选择“眼前短暂的快乐”的理由:一糖在手好过真爱在某个角落。胖也在彰显今日的欢愉:活在当下。胖是一场漫长的飨宴。胖是舌头上阵阵的美妙滋味和喜悦。胖是心脏病、行动笨拙,以及永远地贬低自我形象。胖可以等同于任何事情,只除了一件事,那就是瘦。胖还有一件事情不能等同,那就是美。胖很恶心。胖是你和充满痛苦的现实之间的一堵厚重的墙。胖是一种安逸,一个借口。胖是你必须控制的。胖是变形。胖会让人痛苦,胖会让人颜面扫地……瘦子很幸运,因为社会认可的阳光照耀在他们身上。胖子是软弱的、不幸的,因为他们拒绝面对自己的肥胖,因为他们永远都在尝试改变这个世界而非他们自己,因为他们即使已经躺在特大号的棺材里了,嘴里都还在喊着“这不公平”。
这真是一篇慷慨激昂的演说,威尔顿形容得太传神、太贴切了。我知道我很悲惨,我也知道害我落得如此下场的就是食物。但我就是搞不清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我就是停不下来。但到最后我还是能读懂来自四面八方的不屑——来自男人,来自我的女同胞们,来自电视,来自电影,来自杂志。我越是拒绝相信自己很胖,就越觉得悲惨,越容易自责。我整晚躲在宿舍里吃一堆冰淇淋,哀叹自己孤单寂寞。
我终于想通了,因为很胖,我暗恋的男孩子只会把我当做朋友;因为很胖,我没能找到渴望的实习工作;因为很胖,我的学业成绩才很普通;因为很胖,演话剧的时候我都分不到角色;因为很胖,我开始看心理医生,我花了很多时间跟心理医生谈我妈妈的亡故,以及家人对这件事情的看法。但他无法解决我的饮食问题。
当我胖到215磅的时候,我找出了威廉•贝芒医院寄来的信,开始进行优体纤计划(Optifast)1(我至少已经完成第一回啦)。在我上大二的那一年,当朋友们都在吃薯条喝啤酒的时候,我只能吞一包包的蛋白质粉,喝纤维补充剂和肉汤或者菜汤,我觉得自己好像被世界遗弃了。我还得自带高蛋白质饮品去酒吧喝。我记得当体重减到196磅的时候,我的内心有多么骄傲,我是用多么敬畏的眼神望着镜中的自己。(哦,我又回到196磅了。我真是太苗条了!)优体纤计划为期四个月,我在恢复正常进食之前减掉了40磅。
想到自己有好几个月都没有吃到真正的食物时,我真的吓了一大跳。原来我一直在挨饿,这么说一点都不夸张。对花在吃这件事上的时间跟我一样多的人来说,禁食的确很像某种诡异但又愉悦的缓刑。一旦熬过开头四五天连神经都在呐喊的饥饿感之后,你就麻痹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想到食物,再也不用考虑晚餐要煮什么,再也不会莫名其妙毫无节制地花钱了,这可真是让人如释重负啊。而看着自己的体重不断减少则是额外的红利。可是你知道自己还是会胖回来的。如果没有那些商业午餐和晚宴派对,你的生活就会变得非常平静。如果不用烤鸡肉或煮燕麦粥,你的厨房就能一尘不染。但你迟早要开始吃真正的食物的。
那一刻终于来了。我开始一点一点地恢复正常饮食。有天晚上,我和几个朋友去听演唱会,并打算演唱会结束后回爸妈家过夜,这是我开始优体纤计划之后第一次回家。这时,我的脑海深处有个警报器在响——前方会有麻烦。我很清楚我在爸妈家里会很难熬,因为那里是我第一次发胖的地方,那个冰箱还在家里。我请求一个朋友陪我回家过夜,但我没有告诉她为什么。最后她去了她男朋友家过夜。而我只好跟我的男朋友,也就是那个害我发胖的冰箱待在一起了。
我来了。我跟冰箱对抗的结果可以说是冰箱赢了,而且持续赢了许多年。我那减掉的40磅很快又胖回来了,而且还多出了20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