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玄奘法师的译经活动
在唐代慈恩寺的发展史上,玄奘法师是一位值得大书特书的人物。他的一些活动,对慈恩寺社会地位的提高,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同时,他在这里将从印度带回的佛教经论译为汉语,奠定了唯识宗的理论基础,为佛教在中国的传播做出了积极贡献,更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贞观十八年,玄奘由天竺归国的途中,到达于阗(今新疆和田),在这里向太宗上表,奏称:"佛兴西域,遗教东传,然则胜典虽来,而圆宗尚阙。……遂以贞观三年四月冒越宪章,私往天竺。……见不见迹,闻未闻经。穷宇宙之灵奇,尽阴阳之化育;宣皇风之德泽,发殊俗之钦思。历览周游一十七载(七疑为六之误,参杨廷福《玄奘年谱》第206-207页),今已从钵罗耶伽国经迦毕试境,越葱岭、渡波谜罗川归还,达于于阗。为所将大象溺死,经本众多,未得鞍乘,以是少停,不获奔驰,早谒轩陛,无任延仰之至!谨遣高昌(今新疆吐鲁番)俗马元(玄)智随商侣奉表先闻。"(《全唐文》卷九百〇六,玄奘《还至于阗国进表》,第9448页,中华书局,1983年)这其实是一种试探。丢失坐骑只是借口,根本原因在于他出国前,唐廷已在抬高道教压制佛教,这时佛教的地位如何,他不知根底,如果贸然返回,未必会得到政府的认可。何况当初他外出求法时,"有司不为通引"(《续高僧传》卷四《玄奘传》,第24页),是"私往天竺"的,这一政治前提,更要求他把实际情况摸清楚。所以他声称自己的求法活动,是为了"宣皇风之德泽,发殊俗之钦思",以博得皇帝的同情,这也是他回国后积极向政治上层靠拢的先兆。
当时交通不便,加之边事不断,七八个月后,朝廷才派来使者宣敕,说:"闻师访道殊域,今得归还,欢喜无量。可即速来与朕相见。其国僧解梵语及经义者,亦任将来……"(《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五,第124页)玄奘这才放心东归。他此次求法,除去返回时落水丢失的50夹经本外(《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五:"至信度大河,……风波乱起,摇动船舫,……遂失五十夹经本。"第114页),共带回经论520夹,凡657部。它们是:大乘经224部,大乘论192部,上座部经、律、论14部,大众部经论15部,三弥底部经、律、论15部,弥沙塞部经、律、论22部,迦葉臂耶部经、律、论17部,法密部(即法藏部)经、律、论42部,说一切有部(即萨婆多部)经、律、论67部,因明论36部,声明论13部。(参杨廷福《玄奘年谱》第211页)此后他的译经活动基本都是以这些经论为底本进行的。
玄奘于贞观十九年正月二十四日返抵京师长安,后来被安置在京城弘福寺从事译经活动。这一期间,太宗劝他还俗从政,被他婉言谢绝。慈恩寺建成后,皇室让他作为上座,并"别造翻经院",使其"移就翻译,仍纲维寺任"。贞观二十二年十二月戊辰日,皇室派出大臣护送玄奘将道场由弘福寺移至慈恩寺,场面异常壮观:"敕太常卿江夏王道宗将九部乐,万年令宋行质、长安令裴方彦各率县内音声,及诸寺幢帐,并使务极庄严。己巳旦集安福门街,迎像送僧入大慈恩寺。至是,陈列于通衢,……皇太子遣率尉迟绍宗、副率王文训领东宫兵千馀人充手力,敕遣御史大夫李乾祐为大使,与武侯相知检校。帝将皇太子、后宫等于安福门楼执香炉,目而送之,甚悦。衢路观者数亿万人。经像至寺门,敕赵公、英公、中书褚令执香炉引入,安置殿内。奏九部乐、破阵舞及诸戏于庭,讫而还。"(《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七,第156页)
弘福寺在长安宫城西修德坊,从这里到慈恩寺,必须沿宫城、皇城西边向南,再转入朱雀门街,途中正好经过皇城安福门。于是太宗及太子、后宫等都到此处的门楼上目送队伍南行。这一地点也是唐代皇室多次颁布诏令、迎送宾客、接受降虏、举办佛事的地方,可见太宗当时对这一佛教盛事十分重视。
在唐太宗贞观二十二年(648)十二月至唐高宗显庆三年(658)六月这十年里,玄奘一直驻锡在慈恩寺从事译经活动,这在他回国后生活的20年中占了一半。他在此地奠定了唯识宗(又称法相宗)的理论基础,至其弟子窥基而正式形成唯识宗派。所以慈恩寺才会被称为唯识宗的祖庭,唯识宗也被径称作慈恩宗。玄奘在慈恩寺所译的经论,详见杨廷福先生的《玄奘年谱》。据笔者统计,在这十年中,他共译经论42部,凡467卷。他"专务翻译,无弃寸阴,每日自立程课。若昼日有事不充,必兼夜以续之。遇乙之后,方乃停笔。摄经已,复礼佛行道,至三更暂眠。五更复起,读诵梵本,朱点次第,拟明旦所翻"。(《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七,第158页)可谓勤勉至极。他所译的经论,绝大部分是大乘佛教经典,但也有一些小乘经典,如《如来示教胜军王经》、《佛说缘起圣道经》、《本事经》、提婆设磨著《阿毗达磨识身足论》等等。可见他在传播大乘佛法的同时,也对小乘教义作了深入研究。
玄奘译经,共分十道工序:一、翻译,二、证义,三、证文,四、度语,五、笔受,六、缀文,七、参译,八、刊定,九、润文,十、梵呗。每道工序都由专人负责,以求达到精益求精的境界。"自前代已来,所译经教,初从梵语倒写本文,次乃回之,顺同此俗,然后笔人乱理文句,中间增损,多坠全言。今所翻传,都由奘旨,意思独断,出语成章,词人随写,即可披玩。"(《续高僧传》卷四《玄奘传》,第135页)可谓开创了我国佛教译经史上的新时期,具有重要意义。
玄奘的译经活动,与政治有密切的关系。他说"译经虽位在僧,光价终凭朝贵"(《续高僧传》卷四《玄奘传》,第137页),所以非常积极地争取朝廷的支持。显庆元年(656),代王李弘被册立为太子,高宗为其在慈恩寺设五千僧斋,黄门侍郎薛元超、中书侍郎李义府届时以翻经事询问玄奘法师,法师答道:"法藏冲奥,通演实难。然则内阐住持,由乎释种;外护建立,属在帝王。所以泛海之舟,能驰千里;依松之葛,遂耸万寻。附托胜缘,方能广益。今汉、魏遥远,未可详论,且陈苻、姚已来翻宣经论。除僧之外,君臣赞助。……齐、梁、周、隋,并皆如是。贞观初,波颇罗那译经,敕左仆射房玄龄、赵郡王李孝恭、太子詹事杜正伦、太府卿萧璟等监阅详缉。今独无此。"玄奘所揭示的"外护建立,属在帝王"、"附托胜缘,方能广益"表明,他所译之经论,必须在统治者的认可下,才会得到流传;否则,再好的经文也不能发挥作用。这一是对朝廷和佛教的关系给予肯定,争取朝廷的认同,二是希望朝廷进一步重视这一活动,给其更多的支持。因而他所抱怨的"今独无此"之助译事项,随即得到解决。高宗敕令太子太傅、尚书左仆射于志宁等人到慈恩寺"时为看阅,有不稳便处,即随事润色,若须学士,任量追三两人"。(《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八,第178-179页)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佛教充斥着当时社会的各个角落,"滞俗者闻元(玄)宗而大笑,好异者望真谛而争归。始波涌于闾里,终风靡于朝廷"。(《全唐文》卷六,太宗《令道士在僧前诏》,第73页)在这样的氛围中,政治上层只能对佛教加以疏导、利用,特别是对具有很高社会地位的玄奘法师,更是有求必应,全力支持他的各种佛教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