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平阴惩吏

  杀了张守仁,一时间全省震动,韩复榘借机着力整顿吏治,不是在省府各处训导,便是到下面各县巡视。

  这日,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韩复榘带着省府秘书长张绍堂到了平阴县城。

  平阴县长王珊多带着众人把韩复榘一行迎进城去,安排到茂源盐店里住下,应酬几句,定下明天早上七点到礼堂集合听训话,便退了出来。县里的财政科科长丁世恭凑上前去问:"县长,咱就这么着了?我怎么觉得心里不踏实。"王珊多大大咧咧地说:"我在西北军多年,对主席的脾气知根知底,你不招待他,他倒高兴,夸你节约爱民,你要是招待他,他反而挑剔让你下不来台。你们没听说过吗?主席到金乡视察时,县长李世传备了酒宴,让主席劈头盖脸好骂一顿,临了还给他记一大过。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咱不做。"王珊多在西北军二十八师做过书记官,主席的事自是比别人摸底,众人听了都没有话说,只是丁世恭道:"我总觉得咱们这么着不是个事儿。"王珊多说:"你就别杞人忧天了,省里来的公文不是也写得明白吗?不得招待以节省财力。"众人不再说什么,各自散了。

  盐店里,韩复榘与张绍堂洗漱一番,略歇了歇,便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张绍堂见带来的手枪队百十号人还在外边转悠,上前悄悄一问,才知他们晚饭还没着落,便将杨树森叫到一边道:"瞧着这个王珊多是个棒槌,脑瓜儿不开窍,我去敲打他一下。"韩复榘自打上任山东,断不了在下面各县巡视,立的规矩便是不得酒宴铺排招待,他自己随便找去处吃饭,也确实简单俭朴。可县长们知道阎王好送,小鬼难缠的理儿,对韩复榘是你咋说我咋办,对他的手下却都使些变通手段,像对手枪队,有的便是偷偷往他们口袋里塞些钱,让他们自己下馆子吃喝,落得两边高兴。有的也备点儿便饭招待,像王珊多这般直接给个冷屁股的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张绍堂自告奋勇去找王珊多,其实是有自己的小算盘。他径直到了县府,与王珊多说过几句场面上的话,便直接道:"王县长,我有个事儿想麻烦你。"王珊多道:"秘书长客气了,什么事尽管吩咐。"张绍堂说:"有两个同乡一直跟我处得不错,他们多次找上门来求我给找个差事做做,实在推不出去,只好请王县长帮忙了。"王珊多沉吟起来。

  张绍堂又道:"王县长也不要太为难了,给他个平常职位就成,薪水也不要多了。再说,这两个人还要过些日子才能到差。"王珊多道:"眼下县上还没有空位子。这样吧,过些日子要是空出位子来,我一定安排。"张绍堂一口闷气堵在了心口窝里。

  其实这是张绍堂使惯了的发财手段。他荐的这俩人天底下根本没有,自然永远也不会到差,有些县长心眼儿活泛,一听秘书长开口,便心知肚明,一口应下来,往后每到月底,便把一两百元的薪水送到张绍堂手上。一个县交的钱虽是不多,可山东一百零八县,一个月便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张绍堂管这一手叫做老虎吃蚂蚱--零拾掇。在山东走过的县里,只要他张绍堂开口,还没人说个不字,没想到在平阴县却遇到了这榆木疙瘩。

  张绍堂暗暗咬牙,脸上依然笑嘻嘻地道:"既然不好安排那就不麻烦王县长了。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平阴吃饭的地方在哪儿?手枪队的弟兄们肚子都叫唤起来了。"偏这王珊多是个直肠子,话说到这分儿上,仍是没转过弯儿来,道:"离着你们住的去处不远呀,从门前往东走百十步就是。"张绍堂起身就走,王珊多还在后边喊道:"找个人领你们去?"张绍堂气哼哼地到了盐店,手枪队的几个小头儿围上来,张绍堂唉了一声道:"看来咱们都不放在王县长眼里呀,大伙儿自己找去处填肚子吧。"手枪队都是主席身边的人,到哪儿别人都是高看一眼,不敢招惹。一听张绍堂这话便都阴下脸来,张绍堂使个眼色道:"弟兄们先找个地方对付过这一顿饭去,瞅个空子在主席面前给王珊多上上眼药,要不,我看他眼珠子长到头顶上去了。"张绍堂与韩复榘到外边吃罢晚饭,回到盐店,在院里散步溜食儿,走过手枪队住的屋子门口时,听到里边高一声低一声地正说得热闹。

  "平阴县的街道真脏!""可不是咋的?刚才吃饭时,我跟一个老头儿说了几句。他说平阴县府时常白天见不到人,也不知道他们都干啥。"韩复榘停了步子,侧了耳朵听起来,屋里的人说得起劲儿。

  "俺听一个掌柜的说,他头晌八点多往县府里送货,十回倒有九回县里的师爷还没起床呢。""我也问了几个人,就没听一个说这县长好的。"韩复榘眉毛拧成了疙瘩,吐了一口唾沫,一跺脚走了。

  第二天,天刚放亮,韩复榘带人进了平阴县府,到了礼堂,抬头见东南角影影绰绰像有两个影儿,便问道:"是谁?"两个人听到问话走上前来,敬过礼立正站好,一个道:"报告主席,我是财政科长丁世恭。"另一个说:"报告主席,我是第一区区长何传新。"韩复榘点了点头,没有做声。不多时,几十个人走了进来。又过了一会儿,王珊多方到了,上前向韩复榘敬礼,韩复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冷不热地问道:"王县长,昨日我说几点集合来着?""七点。"韩复榘转身问张绍堂:"现在是几点?"张绍堂说:"七点过五分。"王珊多摸出怀表看了,道:"六点五十六分呀。""我的表跟青岛的标准时间一个样,也早过了七点了!"韩复榘喝道。王珊多吓了一跳,没敢再开口。

  这时,县公安局长唐兴阶一步跨进门来,韩复榘指着他大喝一声:"你迟到!给我跪下!"唐兴阶吓了一跳,见是韩主席发话,不敢分辩,老实在公案前边跪了。

  这时,文书何传铎与录事邵康候一齐走了进来,韩复榘指着唐兴阶的左边道:"你们迟到,也到那边跪好!"两人红了脸刚刚跪下,会计葛衍录走了进来,一看同事跪在地下,没有说话,赶紧跪在了他们旁边。

  韩复榘倒嗤地笑出声来:"这个小年轻的还有点儿眼色。"平阴县的公务人员接二连三地从门外走进来,也都在公案前跪了。不一会儿公案前便跪满了,韩复榘便喝令再到的都站到礼堂西边去。

  礼堂里跪着站着的没一个敢说话走动,王珊多不住地擦汗。看看差不多了,韩复榘下巴向王珊多一挑道:"点名!"王珊多心惊肉跳,手忙脚乱,拿了名册走到众人跟前,颤着声儿问道:"财务局的到齐了吗?"人丛中有个声音答道:"齐了!""实业局的呢?"人丛中另一个声音答:"都来了。""教育局?"西北军时就有规矩,点名都是一个一个叫名字一个一个喊到,韩复榘主鲁后依葫芦画瓢,也是这么点,像这么一拨一拨成堆点的从来没有过。韩复榘再也压不住心头火,一步上前,猛地一把将名册从王珊多手里抄了过去,瞪圆了眼珠子厉声喝道:"你识字吗?你会点名吗?"王珊多吓了一跳,差点儿坐倒在地。

  韩复榘几步上了讲台,把名册啪地往公案上一摔,向站在一边的手枪兵喊道:"来呀!把跪着的、西边站着的一个不留全摘了符号!""是!"手枪兵答应一声,拥上前去,七手八脚从众人身上摘徽章。

  摘了徽章便是革掉职务,砸了饭碗,这还了得!众人脸色顿时白了,可眼下又求不得情,说不得理,只能大眼瞪小眼,任手枪兵像掰棒子一样,在人丛中一个一个把徽章摘了去。几个机灵的,趁着混乱偷偷把徽章摘下藏了,手枪兵到了跟前时,便胡乱一指道:"让那一位弟兄摘去了。"礼堂外边还有几位因为迟到没敢进门,正隔了窗子瞅动静,眼见势头不对,掉头跑没了影儿。

  乱了一阵,手枪兵把摘下的徽章堆到了案子上。韩复榘拧着眉毛哼了一声,开口道:"你们天天吃得饱饱的,正事儿不干,光养猪油啦?还要你们造福地方?不祸害百姓就烧高香了。指望你们打土匪?我看你们就是些土匪,官土匪!"唾沫星子飞着,放开嗓子骂了半天,韩复榘方道:"王珊多,撤职!"韩复榘向东边站着的几十个人扫了一眼,见财政科长丁世恭生得肥头大耳,是个福相,便指了他道:"县长由你来当。"丁世恭脸皮涨得通红,吭哧了半天才说:"请主席给我发个执照。""你还要个执照?"韩复榘略略想了一想,道,"那好,就给你个执照。"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顺手撕下一张,拿起笔来写道:"任命丁世恭为平阴县县长。韩复榘。"写好把纸折起来,上前去就手放进了丁世恭上衣的口袋里。

  丁世恭感激地说:"谢谢主席!不过,县政府连个录事也没有,公事怎么办呀?"韩复榘道:"学校里不是有小学生吗?叫几个来写写就行,我又不嫌字丑!"丁世恭连声说是。

  韩复榘又朝跪在地上的唐兴阶看了一眼,转身出了礼堂。

  礼堂外的空地上,县里的军警早已排好了队伍,不少百姓围在一旁看热闹。韩复榘把三个巡官叫到跟前,背了手,上上下下不住地打量。

  三个巡官有点儿慌神,站在那儿不敢动弹。韩复榘指了其中一个高个子问:"你,叫什么?""报告主席,我叫丁长庚!""干巡官几年了?""报告主席,三年!"丁长庚人长得高大,说话嗓门儿也响亮,韩复榘点了点头,转身走到看热闹的人群边,向两个士绅模样的老头子问道:"你们知道丁长庚是什么样的人吗?"两位士绅心思转得快,也乐得送个人情,便说:"我们家都在离这儿不远,丁长庚的事儿都知道些。"两人七七八八给丁长庚说了许多好话。

  韩复榘点点头,回到军警队前,又拿出本子写了"任命丁长庚为平阴县公安局长,韩复榘",撕下来给丁长庚递了过去,道:"你给我好生干,要是出了岔子,老子捶死你。""卑职一定尽力!"这番事处理停当,韩复榘回了礼堂,瞪着眼盯了众人半晌,拿起名册啪地一摔,说道:"散了,革了职的立马滚出平阴去。"革了职的人丢了魂一般出了礼堂,乱纷纷向大门口走去。韩复榘突然想起什么,急步出了礼堂,指着他们向军警命令道:"你们两个押解一个,限他们今天离开平阴,不要叫他们偷了县上的东西去!"丁长庚传下口令,军警们立马动起来,向着往外走的那些人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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