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统山东

  蒋伯诚明白,韩复榘让他蒋伯诚做了一回法场陪斩的角色,这也是给蒋介石做脸子看呢,心里着实气恼,掉头便走。进了指挥部,却见韩复榘正跟徐瞎子老朋友一般面对面坐了喝酒呢。

  韩复榘抬抬下巴,示意蒋伯诚在旁边坐下,自己继续跟徐瞎子说话。

  韩复榘问:"你当土匪多少年了?"徐瞎子说:"自民国七年起就干这营生了。""噢。你为匪多年,手里也有些积攒了,该洗手过安生日子了,为啥还干这一行?""回主席,我几年来手里确曾有过五七万,可南来北往的朋友多,全都应酬了。人在江湖就得这样,要不谁还跟着咱干呀!""好,你倒也是一条好汉。"徐瞎子低了头说,"不敢不敢!"韩复榘长叹了一声:"吃锅饼喝凉水,心里有数。这几年犯的事儿你清楚,我是一省主席,饶不过你,你早死早超生吧!看你也是一条汉子,我敬你一杯断头酒。"韩复榘像是要送徐瞎子出门赶集一般轻松,那徐瞎子也是面不改色,端了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向着韩复榘一抱拳,哈哈一笑说:"痛快痛快!谢过主席了。"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大门外,徐瞎子突然亮开嗓门哈哈大笑起来。

  蒋伯诚脸色发白,韩复榘却笑道:"这些土匪都是些不要命的主儿,早拾掇了早利索。""只是……""你看他们这架势,你不剿能行吗?刘珍年挡住老子不让剿匪,真不知他存了什么心!""蒋总司令让我来给你们调停调停,我看还是……"韩复榘不咸不淡地道:"噢,还以为派你来教训咱呢。"这话儿把蒋伯诚噎了一个跟头。蒋伯诚却不恼,随随便便坐了,自个取了杯子倒了茶,喝了一口,笑嘻嘻地道:"向方说话不凭良心了,蒋伯诚什么时候不是做的灶王爷,替人消病免灾?"这话倒说的是,蒋伯诚自从做了代表,处处都为韩复榘说话,出了不少气力,韩复榘实在也挑不出多大的刺来,尤其还给他说了个千娇百媚的小娘子,更让韩复榘存了许多感激。韩复榘也觉得适才话说得有些硬了,便转了口气道:"这肚子里一口闷气堵得慌呀。咱韩复榘又不是三岁小孩,啥事不明白?他蒋总司令不要是打山东吗?我伸着脖子等着呢。"蒋伯诚道:"这话从哪儿说起呢?不过眼下日本占了东三省,对华北的威胁一天紧过一天,要是咱们自己再同室操戈,确实不利于国,也不利于民,更不利于对外,怕是国人难容呀。""那咱就要问一句了,徐瞎子、刘珍年这样的人有利于抗战?国人就容得下?"韩复榘哼了一声,扳着指头说,"单说刘珍年,在胶东执政五年,连地皮都想刮三尺,弄得百姓跳井上吊喝耗子药,光本主席接的状子有好几尺厚!咱韩复榘不能保护百姓,还当什么鸟主席?还不如背起粪篓子,回家种地去。"韩复榘越说越气,嗓门越高,唾沫星子直飞。

  蒋伯诚笑道:"政府与军队都是中央的。刘珍年如有不妥,也应上报中央,由中央处理才是嘛。"韩复榘说:"好呀,由中央处理本主席双手赞成,可有一样咱就不明白了,黄鼠狼偷鸡的时候怎么不见狗出来汪汪,怎么这人出来撵黄鼠狼的时候,狗倒要下口咬人呢?"蒋伯诚哈地笑起来,点划着韩复榘道:"你这张嘴呀,不把人噎死你就不算完。事儿千头万绪,中央处理也得用些时日吧?"韩复榘挥着手道:"反正本主席是一天也不想让刘珍年祸害山东了,中央看着他好,让他到南京去好了。"蒋伯诚笑道:"中央让我来,正是要与你商议解决胶东问题的法子。"韩复榘露了一个不感兴趣的模样,说:"刘珍年只有一条路,缴枪投降,从胶东滚蛋。"蒋伯诚嗯了一声,想了半晌方道:"这事儿依我看,咱们走这么两步。第一步,第三路军与二十一师各自罢兵休战;第二步,刘珍年把胶东政权让出来。可有一样,你得让二十一师开出山东。"韩复榘听了觉得有点儿意外,抬头看了蒋伯诚一眼,眼珠子转了几转道:"这倒是可以商量,只是刘珍年愿这么干吗?蒋总司令让这么干吗?"蒋伯诚看韩复榘心思有点儿活动了,便道:"我去向中央陈明此事,自然也得跟刘珍年商议,行不行还得中央同意、刘珍年点头,不过,我估摸差不离儿。"韩复榘冷笑一声:"别剃头挑子一头热!要是刘珍年愿意撤防,我就撤兵,他不撤防,我这回还就豁上了,天塌下来我韩复榘顶着。""眼前先停战,你跟刘珍年各退一步,你撤到潍河以西,刘珍年撤防。"韩复榘笑道:"好,只要刘珍年松口,咱立马撤兵。我一个顿儿也不打,抬腿就回济南。"蒋伯诚说:"还是向方爽快,我这就到掖县找刘珍年去。"蒋伯诚高兴地走了。

  曹福林与李树春得了信儿,急急跑来找韩复榘,曹福林红头涨脸地问:"总指挥,你真要回济南?""不错,立马就回。""咱真要让他们调停?""让他们调停。""咱们干到一半停手,半生不熟的可惜了。""我说让你停手了吗?"韩复榘连声问道,"我说了吗?他调他的停,你打你的仗,两码事。最好瞅刘珍年不提备,给小子一个窝心脚要了他的性命。"曹福林哈哈笑了起来。

  韩复榘又对李树春说:"你马上到南京跑一趟,跟老蒋摆摆咱的理。一定要让老蒋明白,胶东让刘珍年祸害惨了,山东没他落脚的去处。"李树春立即去了南京。

  蒋伯诚到了掖县,自是另一番说辞。刘珍年看出韩复榘这次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掐断他的脖子,中央出兵帮忙又没了指望,有些心怯,正想收缩兵力,听了蒋伯诚的话,便就坡下驴,一口应承下来,把胶东八个县弃了,向栖霞、莱阳、掖县、牟平一带退去。这里多年经营,又加四面皆山,易守难攻。刘珍年打定主意,就在这儿死守,先保住手下这支人马再说。

  二十一师前脚走,第三路军后脚就跟了过去,把刘珍年让出的八个县占了。

  过了几日,李树春从南京赶了回来,说蒋介石对山东的事儿哼哼哈哈,没说三句话便把他推给了何应钦,可何应钦也只给个囫囵话儿,黏糊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仨跟俩来。两个人都一个嗓子眼:胶东的事儿由中央查明后才作处置。

  韩复榘听了连声冷笑:"老蒋跟何应钦这是拿咱当猴耍呢。行,我就躺炕上等着他们来查,你们手脚都别闲着,给我照准刘珍年下死劲揍!"过了不久,军政部的命令到了,韩复榘一看便笑了起来,高声对近旁的人念道:"你们都来听听咱何大部长四条解决山东战事的办法:一,第三路军驻胶东部队及由胶东以外所调民团,自即日起撤回潍河以西原驻地,二,二十一师暂住福山、掖县、莱阳、栖霞、牟平五县及龙口;三,二十一师原驻之蓬莱、招远、黄县、荣城、文登、海阳、平度等七县,由原团警维持治安,暂不驻军;四、移防后应各整饬军纪,静候中央处理。"韩复榘怪声怪气地念完,抖着电报道:"听清了没有,嘿嘿,这就是何应钦他娘的给咱下的圣旨。""放他娘的屁!"曹福林猛地站起来吼道,"军政部跟刘珍年一条裤子。胶东八个县如今攥在咱手里了,怎么能交给刘珍年的团警!"李树春说:"紧要的是刘珍年他调的事只字未提呀,看来老蒋打定主意不想让刘珍年走人呀。"众人乱纷纷叫骂起来。

  韩复榘说:"老蒋的弯弯肠子老子早就看透了。大伙儿说说,咱们怎么办?"曹福林说:"不听他这一套,咱接着打!"谷良民道:"就是,听了蝼蛄叫还能不种庄稼了?"展书堂也道:"不把刘珍年调出去正好,咱们在胶东吞了他。""我倒想了个主意,嘿嘿,"韩复榘在地上转了两圈道,"你们加劲给老子打,老蒋不让刘珍年小孩拉屎挪挪窝,咱就在胶东捣了刘珍年的蒜!他手里那几万人的枪还真让老子眼馋。所有人马都给老子上,鲁东鲁南的民团也别闲着。"众人连声说好。

  "老子再给老蒋来个窝心脚,把这省主席的官帽子一脚踢到粪坑里,不干了!"众人一听韩复榘要辞省主席,都吓了一跳,可看韩复榘脸上笑嘻嘻的,又都觉得里边有蹊跷。

  张绍堂却在一边叫起好来:"高,以退为进,主席这招儿高,这一撂挑子,整个国民政府也会咯噔一下子,老蒋肯定也坐不住了。"谷良民道:"要是老蒋再派个省主席来咋办?"展书堂道:"谁有这么大胆子,这时候敢伸手来接山东这摊子?"曹福林道:"主席这一辞职,山东立马就乱成一锅粥。"韩复榘断然道:"既是活吃刺猬,就不怕针扎嘴,老子这回就来个绝的。马上发通电辞职,老子不干省主席了,可还是第三路军总指挥,刘珍年照打不误!"几个师长挽着袖子连声答应。

  韩复榘又道:"别让商会和学校闲着,要叫他们可劲儿蹦,吆喝得嗓门越高越好。另外,加紧联络咱那些老朋友,让他们使劲敲边鼓。咱这碟子菜就这么做了,是咸是淡,他老蒋都得咽下去!"

  山东的仗越打越大,韩复榘却撂了省主席的挑子。南京那边得了信儿,顿时傻了眼。

  蒋伯诚连声道:"眼下山东乱成一锅粥了,要不赶紧想法子安顿下来,局面怕是不好收拾了。"何应钦也说:"没想到韩向方会来这一手。"自从胶东起了战事,蒋介石便上了火,这几天牙疼得难受,腮帮子肿得老高,一边拧着眉毛发狠,一边捂着脸咝咝吸气:"棘手!张汉卿一掺和进来,打是打不得了。调停也不成,韩复榘铁了心要拿下刘珍年。"蒋伯诚说:"山东的厅长发了通电,替韩复榘叫屈,催中央从速解决胶东问题。山东的商界学界也出来凑热闹,吆喝什么不要韩主席就是不要山东……"蒋介石哼了一声道:"本党元老丁潍汾也来插嘴问这事儿,还有上海青帮老大张仁奎,也为韩复榘四处活动……这个韩复榘本事不小!"蒋伯诚道:"山东各厅厅长都是韩复榘多年的部下,自是向着他的。张仁奎是山东人,第三路军里不少高级将领都是他的门生。丁维汾的老家在潍县,估计是怕兵火殃及故里,这几个站到韩复榘一边说话倒也不奇怪。"何应钦说:"如今张学良、宋哲元他们几个也都发了通电,慰留韩复榘。"蒋介石铁青了脸,哼了几声。

  蒋伯诚说:"我最担心的是,山东日本侨民甚多,要是坐任战事扩大,日本军队一定会借这个由头染指山东。"蒋介石眉毛跳了几跳,问:"现在胶东的战事如何?"蒋伯诚说:"双方死伤都很大,谁也没有罢手的意思。看样子,韩复榘不拿下胶东是不会收手了。"蒋介石又问:"刘珍年能顶下去吗?"何应钦道:"刘珍年极是不利,我看再往下打,有可能就败在韩复榘的手里。"蒋伯诚道:"这事拖不得了。"何应钦又道:"刘珍年手下有三万人马,全是德式装备,一旦落到韩复榘手里,第三路军便如虎添翼,往后更难以驾驭了。"这话正戳到蒋介石的心尖子上,他起身在窗前站了许久,心里翻腾得难受。胶东落到韩复榘手里只在早晚,失了胶东这颗棋子不说,让韩复榘得了刘珍年那几万人马去更是断断使不得。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把胶东给韩复榘,让刘珍年撤出来。

  蒋介石猛地回身道:"把刘珍年二十一师调到江西打红军去,命令韩复榘停止进攻,给刘珍年让条道儿!"蒋伯诚几个人去了,蒋介石牙根子一跳一跳疼得像要裂开一般,耳朵边好像听到韩复榘在得意地冷笑,不禁狠狠地想:这回遂了韩复榘的意了,山东全攥到他手里了!

  医生走了进来,把一杯水跟药片递了过来,轻声道:"委员长,该服药了。"蒋介石却像没有听到一般沉着脸一声不吭。医生把水和药片放在茶几上,轻轻退了出去。

  "娘希匹!"蒋介石猛地抓过药片向着门口摔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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