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五)

  "你现在怎么变这样?谁说你两句都急,成他妈王爷啦非得捋着毛儿说话……""我傻行了吧?你就让我轻省会儿吧!"桦林等人开拓市场的进展并不理想,由于接手的价格太高,要想获利只能在批发和零售价上找齐,但市场的承受力有限,以他们定的价格根本就是工薪阶层所不能接受的。如此一来,广告费没少花,工作没少做,可效果却很差。整整一个多月过去了,市场仍是冷冷清清的不见起色。桦林等人急了,聚做一处商议对策。

  "看来不调价是不行了。"张明华道,"什么都没毛病,可人家一听价格十个吓走九个。咱们的购买对象毕竟是普通老百姓不是王侯将相!""现在这价格根本甭指望走得动货。"昨天才刚刚赶来的鲁军也深有同感,"东北那边也不理想,一个多月了才走七八箱货,连皮费都搭不进去……""调价调价我也知道得调价!"桦林烦躁地在客房里来回踱步大声道,"可调了价还有什么赚头?现在单广告费就得折20%的成本,调了价毛利还能剩多少?15%都不到,干赔啊?""当初以这么高的价接手我就不同意……"张明华也站起身大声道,"有今天这都是明摆的事,早怎么没想到……""可当初林强那厮老在那儿起腻你不接又能怎样?高低不成的你总不能让那厮吞了吧?""他有能耐让他干去嘛何必掷这口气?飞达有这实力咱有吗?再者说了你老跟林强较着劲受损害的可是大伙儿!"张明华带着明显的怨气大声道。

  "行了行了都别那么大火气!"鲁军一边制止住正想开口辩解的桦林一边把张明华摁在沙发里,笑着道,"现在不是吵架算账的时候,还是先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吧!"屋里静了下来,三个人都各怀心事地想着,表情不一神态各异,只是,没人再说话了。

  这时有人敲门,张明华开门一看,却是江欣,脸立刻沉了下来,一声不吭地回了屋。桦林看见她却立刻笑了,匆匆收拾一下,说了声"我出去有点事",便双双扬长而去,留在屋内的鲁张二人一会儿愤慨,一会儿嗟叹,都觉得桦林太过分了。

  "这样下去不行啊!"鲁军叹了口气道,"迟早这公司得完蛋。""你觉得现在应该怎么办,老鲁?"张明华问道。

  "怎--么--办?"鲁军紧锁着双眉一字一顿地自问,"说实话我也没准主意。""老鲁……"张明华向前倾了倾身子诚恳地道,"咱俩过去在飞达的时候就合作过,就算有过一些龃龉也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再想也没劲,既然大伙儿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干好干坏都是自个儿的买卖,就得凡事以大家的利益为重,怎么着也不能让这条船沉了,对吧?""是啊!下海的人不都指望着有条船嘛!""要我看,现在出路只有一条。""说说看。""货现在都在咱们手上,总价值两千多万,刨去咱们现在已经花出去的费用--大概有四百多万--留下这批货也是不亏。现在离合同上规定的结算日还有一个多月,要我看,以货款为押再跟新加坡方面谈谈……""谈不拢就压着货款不结?""没错!主动权在咱们手上,就告诉他们,以现在的价格根本卖不动,不调价的话我们无法如期结算。""吃官司怎么办?""我操这可是在大陆咱们的地盘上,法院那里怎么想不出个辙应对?最后顶多闹一商业纠纷肯定判不了的!再者说就是打了官司又怎么着、法庭调查就得多长时间?他耗得起吗?""他要另起炉灶呢?同时还跟咱打着官司?""他能再找谁去?顶多再找飞达去吧?咱们跟林强挑明了不就行了吗?联手干一把……""那桦林能干吗?他跟林强……""他是他公司是公司,大伙儿是奔赚钱来的不是掷气来的!凭什么总让着他?这回他要还那样哥儿们就跟他翻脸……"鲁军没再做声,板着脸低头沉思。张明华用焦虑期待的眼神望着他,一个劲儿地催他表态。良久,鲁军才缓缓地道:"再谈谈吧!不行也只能这样啦!哥儿们在银行也是顶着雷呢!"桦林和江欣在一处著名的旅游点玩了一天,天擦黑的时候才回到宾馆。他似乎已全然忘记了公司正面临的困境,笑哈哈地与呆坐在沙发上阴沉着脸的鲁张二人打招呼,一边问他们吃饭了没有?见二人没反应,才意识到气氛不对头,急忙抹去笑容,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晚饭吃的苦瓜?"鲁军微微一笑没有做声,张明华却急了,不耐烦地道,"甭老打岔,咱说正经的,现在这局面你打算怎么着,有没有主意?"桦林望着张明华沉默着,转身进了卫生间,一边洗脸一边道:"你们有什么主意?说说看。"张明华和鲁军对视一眼,起身走到卫生间门口,靠在门框上把他和鲁军想法说了出来,当说到"林强"二字时,桦林的脸色变了。

  "不行!"桦林的语气坚决,不容置疑,"亏你想得出来!我跟谁合作都行唯独他不行!""为什么不行?论实力论条件林强都比咱们占优,而且这事要真闹大了也好歹有个垫背的……"张明华跟在从卫生间出来的桦林的身后喊道,"我希望你别老是掷气,要知道这是在商场上……""我不比你傻!"桦林猛地转过身双眼盯住张明华一字一顿地道,"你还没吃够他的亏?还想再让他涮一回……""过去的事也不能全怪林强。"张明华迎住桦林冷峻的目光神态自若地道,"我现在也想开了,人嘛!不能对别人要求得太高……""但起码得对自己有个要求,"桦林的语气越发严厉,目光也更加冰冷,"什么人能合作什么人不能合作心里得有个谱!跟林强合作不可能,你也甭再提了……""凭什么你怎么说就得怎么办!"张明华急了,脸红脖子粗地喊起来,"这公司不是你一个人的,不能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大伙儿赔个底掉你赔是怎么着?辛辛苦苦干一年一分钱挣不着你掏腰包?凭什么……""你要想干你就自己干去反正我不干!"桦林也吼起来,嗓门盖过了张明华,"大不了哥儿们撤股回家猫着去我还不信能饿死我……""算了算了,吵什么,有事吵架也解决不了啊!"鲁军从沙发中站起身横在桦林和张明华之间左顾右盼地劝道,"都冷静冷静喝点水,抽颗烟……"桦林和明华互相怒视着各自坐下,兀自愤愤地嘟囔着。鲁军抽出两支烟分别递给二人,又给他们点上,然后斟字酌句心平气和地对桦林道:"依我看,现在不是掷气的时候,公司面临的困难这么大,一着不慎就可能是灭顶之灾,我也劝你两句,明华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桦林把愤怒的目光又转向鲁军,死死地盯着他的双眼一动不动。鲁军被盯得心里发毛,表情僵硬地又道:"人得把目光看远一些,一时的恩怨该放就得放下,我不是说过嘛!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咱们是商人,赚钱是第一位的……""桦林,听我几句……"张明华冷静下来,耐着性子又劝道,"哥儿几个都是为了这公司,这公司还有几十号兄弟呢!大伙儿想当初几百几千的凑了笔钱交给咱们,咱不考虑自己也得考虑考虑大家吧!人家没日没夜不言不语地跟着咱们干,不能让大伙失望……"桦林的心沉了沉,看得出来他被打中了。目光已不再是冷峻,表情也由愤愤变成沮丧。他的嘴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这时鲁军又道:"你要是觉着面子上过不去,回北京我去找林强,他现在也挑着一摊事,也得考虑底下人吃饭的问题,谈条件呗!谈得拢就干,谈不拢再说……"鲁张二人都注视着桦林等他表态。桦林望望鲁军又望望明华,沉思良久,终是舍不下许多东西,只得长叹一口气,讷讷地道:"试试吧,试试吧……"以"恒太"现在的处境,要与"飞达"进行公平的谈判是不可能的。首先,他们的资金已基本告罄,而市场却没见多大动静;其次,他们是抱着推翻先前与厂方的合同再定新价的心思来请求"飞达"帮助的。单凭这一点,林强便占了很大的优势;而且,"恒太"内部人心不稳,更加剧了天平向着林强这边倾斜。鲁军知道,也许最后"恒太"顶多是喝口汤而已,亏损已是板上定钉的事了。现在努力无非也就是少亏一点罢了。

  林强对鲁军的到来表现得很热情,也很重视。他把手下几个重要部门的经理都请来与鲁军见面,一一做了介绍。当介绍鲁军的时候,他笑着对大伙说:"……这可是飞达的功臣啊!老个啦!比我资格还老呐!"鲁军听了很受用,一边笑一边摆手:老皇历了,现在不行啦!得瞧你们的啦……"众人在笑声中落座,鲁军开门见山地询问林强对合作的看法。林强笑着道:"恒太几乎就是飞达的另一套班子,全是老相识了,当然不会见外的,但是……"林强说到这顿了一下,脸色微微一沉,望着鲁军道,"张桦林急功近利,在这件事上可是办得不够意思啊……""我知道……"鲁军有些尴尬地道,"把你们给泡了,耽误了你们不少事。""他那样一做,真是让我们很下不来台啊!古之光为这事跟我都快急了……"林强道。

  "嗨!过去的事就甭提了,咱们都想开点儿,多看看现在和将来。"鲁军笑着道。

  众人谈了一下午,在一些重要方面基本谈妥了。令鲁军宽心的是,林强并没有狮子大开口占他什么便宜,相反,在资金投入,利润分配乃至财务审计等方面都做了不小的让步。双方达成一致意见:共同对付新加坡方面的压力,不给对方以可乘之机。

  "告诉桦林,我随时愿意与他见面。"分手的时候林强对鲁军道,"希望他能想开一些,实际一些,大家还是好朋友嘛!"在送鲁军下楼时,电梯里只有林强和鲁军两人,林强笑着问鲁军过去的事张桦林是否已经知道?鲁军疑惑地问什么事?林强说录音带的事;鲁军极尴尬地笑着说可能他还不知道,并希望林强暂时先别挑明了;林强拍着鲁军的肩膀说放心吧!等他能把这种事看得很淡无所谓时再说。鲁军若有所思地说人要真能有了这种修养也真算是修炼到一种境界了;林强却笑着说那也快不是人了。

  "真的舒凡,帮帮忙。"林强在电话里对舒凡恳求,"这是个机会撮合撮合,桦林跟你好歹还给个面子,约个地方咱们好好聊聊……""得了,自打有了何琪这档事,想想他我都觉得挺恐怖的!"舒凡也在恳求林强,"你换别人吧,哥儿们真拉不下脸来去见他……""换谁呀,谁有咱仨这么近乎?而且别人也不了解这里面的事……""有什么事啊,不就当初晒了他一回吗,至于吗?你自己找他又怎么啦?""他的性格你还不知道,恨上了就他妈没完!要真是一般人也就算了,这不是大伙儿过去都那么瓷实外人眼里掰不开面儿吗?而且现如今的人一个个都他妈贼精贼滑的,朋友越来越少了。想想当初我就怀念……""我也挺怀念的。赶明儿苗飞一回来瞧咱们一个个变这样了,还不骂死咱们--得,我豁回脸吧,只当把脸皮落家了。"舒凡放下电话默想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拨通了桦林的电话。他的语气有些颤抖,说话结结巴巴的,幸好是在电话里,如果是当着面,他的脸色一定是十分难看的。

  张桦林走进酒店大堂时颇有一种到了国外的感觉--他每次进入这种高档酒店都有这种感觉。他认为也许是这里外国人太多的缘故--他四下张望一番,猛然记起三年前的那个初春,他和舒凡林强苗飞四人打完一宿麻将后便是在这里宰了一个叫朱什么的骗子一顿饭。"叫朱什么来着?"他一边穿过大堂向二楼餐厅走去一边回忆。"那傻B好像是卖假药的,柴禾不叫柴禾偏叫菊梗。舒凡也愣敢给他拍给他播!"他想到这儿不禁暗自发笑,那会儿也就舒凡有点闲钱,大家一律是穷光蛋!如今……嗨!这会儿反倒不如那会儿有意思……他一边想着一边进了餐厅,几乎一眼就看见了舒凡。他想挥手,也想笑。但当他看见舒凡旁边坐着林强时,脸立刻阴了下来,目光霎时变冷了。

  "哎哎哎,你懂点儿事行不行?"舒凡在楼梯口拽着桦林的胳膊语气严厉地小声喊,"有你这样的吗,见了面连个招呼也不打扭头就走?有什么大不了的跟个娘儿们似的小肚鸡肠!走!哎,你跟我较劲?信不信哥儿们把你扔回家去?"舒凡生拉硬拽地把桦林拖进餐厅摁到餐桌旁的椅子里,然后气喘吁吁地指着林强对桦林道:"看看!看清楚喽!这是你过去的兄弟不是你的杀父仇人!你瞧他那样……""我去你大爷!"桦林被逗乐了,低声骂了一句。

  "桦林,还生哥哥气呢?"林强在笑声中道,一边给桦林的酒杯中倒上酒,"哥哥陪你喝一杯,然后你打我一顿得了。"桦林的双眼紧紧盯住林强,一声不吭面无表情,林强端着酒杯举到他眼前,他既不接也不推,依旧紧盯着他。林强的笑僵住了,表情有些难堪,嘴里仍在劝他:"过去的事,咱们今儿了结个清楚,先喝一杯……"桦林接过那杯酒,并没喝,而是放在了桌上,然后把头低了下去。这时林强和舒凡的脸色都变了。他俩对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真不喝……""桦林,就算林强一万个对不起你,别忘了……"舒凡拍拍桦林的肩膀顿了一下道,"他曾经救过你一命!"桦林的身子猛地一颤,嘴张了张,慢慢地抬起头,望望舒凡,又望望林强,目光变得捉摸不透,表情也十分怪异。他把双眼微微合上,满满当当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极缓慢极缓慢地吐出,在这一吸一呼之间,他忆起了许多往事,胸腔里忽然涌出一种冲动。他猛地睁开双眼,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为了你,胳膊都被打折了……"舒凡望着桦林小声嘀咕着。

  "甭说了……"桦林用手背抹去嘴边的啤酒沫,拿起筷子边吃边道,"我心里都明白,也都记着呢!""桦林,有些事咱们今儿谈清了吧!"林强一边给桦林的酒杯中满上酒一边道,"省着老憋在心里……""我问你,当初古之光为什么要开了我?他哪儿来的那么大胆子?你在其中捞了多少好处……"桦林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双臂抱在胸前,一副审问的架势。

  "你这副样子咱没法谈。"林强不卑不亢地道,"我首先声明我不欠你什么,我没害过你,也没从你的离去中捞到什么好处。我有今天完全是我自己的努力,古之光再糊涂也不会让一个傻子做这么高的位置……""可你别忘了你是怎么到的飞达,又是怎么迅速获得了提升!"桦林冷笑道。

  "我承认是你给我提供了一个机会,使我能够进入飞达,也承认是因为你的推荐才使我坐到了最初广告部经理的位置。但我反问你一句:你为什么不推荐别人呢?""咱俩是哥儿们,是朋友……""这只是原因之一,"林强向前倾了倾身子,盯住桦林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道,"更主要的,是你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跟你在公司内呼应,加重你的分量,巩固你的地位。承认吗?""……"桦林迎住林强的目光,但没有做声。

  "哥儿们?朋友?如果当初被清除的是我林强,我倒想知道,你又会做何选择!"桦林不知该如何回答,目光变得躲躲闪闪游离不定,张了张嘴,但终是没说什么。他拿起酒杯在掌中玩弄着,不时抿上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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